譚慧,內斂安靜,清冷淡泊。擅彈鋼琴拉小提琴,喜愛古典詩詞。喜用素素淺淺的文字,在浮世聊以自娛,慰藉流年。
目錄 卷一◎東鄰少女樂悠游
閨中爛漫,豆蔻年華 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002
惜花傷春,綠肥紅瘦 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007
戀心上秋,樂不知愁 浣溪沙(湖上風來波浩渺)/?011
年少才顯,文墨生香 浣溪沙(小院閑窗春色深)/?014
春光滌蕩,暖閣生煙 浣溪沙(淡蕩春光寒食天)/?019
寂寞讓我如此美麗深閨寂寂,借酒消憂
浣溪沙(莫許杯深琥珀濃)/?023
卷二◎和羞連理并雙枝
驚鴻一瞥,佳偶天成 點絳唇(蹴罷秋千)/?032
麗質天生,花中 慶清朝(禁幄低張)/?038
奴面花顏,教郎比看 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043
伉儷情深,離人何在 丑奴兒(晚來一陣風兼雨)/?048
卷三◎此情無計可消除
星橋鵲駕,別恨難窮 玉樓春(紅酥肯放瓊苞碎)/?056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061
為伊銷魂,人比花瘦 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065
春到長門,重返汴京 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青)/?069
卷四◎欲說還休寄幽懷
青州屏居,賭書潑茶 鷓鴣天(桂花)/?076
梅跡可掃,情深難拂 滿庭芳(小閣藏春)/?082
離懷別苦,更添新愁 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083
東萊尋夫,惜別姊妹
蝶戀花 晚止昌樂館寄姊妹(淚濕羅衣脂粉滿)/?092
武陵人遠,幽怨情濃 感懷(寒窗敗幾無書史)/?096
卷五◎角聲催斷夢悲離
避難江寧,身懷家國 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104
臨風詠菊,遙憶東籬 多麗(小樓寒)/?109
征鴻過盡,心事難寄 念奴嬌(蕭條庭院)/?116
葉葉心心,故鄉何處
添字丑奴兒 芭蕉(窗前誰種芭蕉樹)/?120
卷六◎吹簫人去玉樓空
思懷項羽,巾幗豪情 夏日絕句(生當作人杰)/?126
空夢長安,春似人老
蝶戀花 上巳召親族(永夜懨懨歡意少)/?130
一別永訣,比翼失伴 聲聲慢(尋尋覓覓)/?133
花月如舊,杞婦悲深 南歌子(天上星河轉)/?137
人間天上,無人堪寄 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140
卷七◎物是人非事事休
顛沛流離,失盡遺珍 好事近(風定落花深)/?146
賞梅堪憂,兩鬢生華 清平樂(年年雪里)/?150
病中再嫁,彩鳳隨鴉 菩薩蠻(歸鴻聲斷殘云碧)/?155
離異系獄,坦對謗語
攤破浣溪沙 山花子(揉破黃金萬點輕)/?160
卷八◎風住塵香花已盡
避亂金華,欲語淚流 武陵春(風住沉香花已盡)/?166
往事堪哀,對景難排 永遇樂 元宵(落日熔金)/?171
酴落盡,人事全非 轉調滿庭芳(芳草池塘)/?174
容顏易老,聚散匆匆 殢人嬌(玉瘦香濃)/?178
一代詞宗,萬古流芳 浪淘沙(簾外五更風)/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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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不銷魂
她是千古及時才女,擅長書畫,通曉金石;她是詞壇婉約宗主,文詞絕妙,當行本色;她生于名宦之家,幼時博覽群書,出語驚人,名噪一時;她經歷過太平盛世的繁華與驕傲,見證過南渡的狼狽與落魄;她在風云變幻的宋朝書寫了一段非同尋常的歷史,讓千年后的人們忘情追憶,流淚嘆息。
她,便是李清照。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吟詠間,那個清麗絕俗的女子,帶著醉意泛舟晚歸,款款而來。船上載著她青春年少的歡樂時光,載著她鋒芒畢露的才情詩意,也載著她不同于一般女性終身鎖于深閨的命運。
她帶著讓世人驚艷的微笑,邂逅了那個含蓄說著“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時滿是熱情與愛意的男子。
婚后,她與他情投意合,如膠似漆,“夫婦擅朋友之勝”。她買來一枝欲放的梅,纖纖素手握著暗香盈盈的花枝,輕嗅彤霞曉露痕。云鬢斜簪,翹首回眸,她偏要讓他比比看,花顏何能比奴面?
一聲笑,一生情。繾綣旖旎的情事,幽柔動人的錦瑟韶光,在溫柔明媚的辭章里緩緩流淌。
好景不長。朝中新舊黨爭愈演愈烈,她與他被迫分離,飽嘗相思之苦。她雙眉微蹙,面露愁容,用心寫下對他的思戀,“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一枝初秋的黃花,一份癡癡的愛戀,在西風中搖曳不止。那才下眉頭的相思苦,又聚在心頭纏繞。長夜如磐,風雨如晦,把酒問天,相知有誰?無奈,她只好“黃花伴西風”,只好“獨抱濃愁無好夢”,只好“誰憐憔悴更凋零”。
情到深處最動人,亦最傷人。瞬間,一切都被兵荒馬亂的車輪碾壓得支離破碎。金人的鐵蹄踏碎了汴京城,也踏碎了她美麗的夢。在那場歷史變故中,面對國家的殘破,遙想當年項羽兵敗自刎,她心潮起伏,寫下“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向世人展現了一個柔弱女子的錚錚鐵骨。
離散多久已經忘卻,年年歲歲春色依舊,卻只能聽枕上三更雨聲。那點滴霖霪,愁損了她飄零的心。聽著悠悠簫聲,彈著錚錚琴曲,仍是無法熄滅心中那一份真情。
金人鐵蹄南下,金石被毀,流離南渡。沒有人能從時局的掌心中遁逃,她和他亦不例外。她所有活生生的喜怒哀樂都隨著他的病故被一起帶走,她眼睜睜看著這段近三十年的愛情化作塵煙,消逝在夢里。
國愁,家愁,情愁,怎一個愁字了得。她手把一盞殘酒,和著一聲雁鳴,獨自看那滿溪岸的落花。歷經顛沛流離,惆悵滿懷,不知何時能休。焉何晚來獨登西樓?那薄霧濃云已經涼透衣袖,空氣中只有金獸香爐中的紫煙在飄蕩。
花自飄零水自流。香已殘,水無語。人世間,多少事成往,多少情作古。時間不停變更,歲月不斷流轉,她婉約清麗的辭章,飛越千年紅塵,透過淚水疊成的悲涼,透過生命無盡的感傷,透過歷史塵封的苦難,化成波瀾,蕩成漣漪,流入時光輪回的隧道,在一千年后的今天,依然無數次讓人感動,讓人迷戀。
溪亭日暮里,藕花深處,驀然回首,她恍然還是那個倚門回首的東鄰少女,娉娉裊裊,豆蔻正梢頭,仿佛從不曾看過那場綠肥紅瘦的凋零。
又是西風卷簾夜,再無黃花憐瘦人。
卷一 東鄰少女樂悠游 閨中爛漫,豆蔻年華
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倘若可把人的一生對應這世間的四季,少年時光一定是新嫩柔軟的春。陌上姹紫嫣紅,人間春風滿懷,一眾少年少女的臉色也如沐浴風中的三月桃花,其色灼灼,姿態玲瓏。
每一個錯過少年時光的人,回首往日,臉上莫不是帶著流連的神情,難忘彼時的率性純真,想今日的你我莫不是整天為柴米油鹽困頓,稍有閑暇,亦會望著窗外久違的暖陽,輕輕地在心底問詢一聲,“嗨,那個單純明媚的自己去哪里了呢?”摸索這些年的成長,直到有天驚覺,竟不知自己是何時向歲月繳械投降——究竟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這世界改變了我們?卻原來,少不更事的時光,才是一輩子最溫暖的過往。
——然而,懂得的人都已成長。
許多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后,山東章丘明水鎮的一戶李姓人家,一條鮮活的小生命降生了。然而,全家人沒有想象中的喜逐顏開,卻是個個愁眉不展,遠遠的石階下,幾個侍女還在嚶嚶啜泣,小心地用手絹擦拭眼淚。原來,女嬰的娘親因為難產,在嬰兒降生的過程中身體過度虛耗,此時已是奄奄一息。有傳言,清照的母親王氏原是當朝宰相王拱辰的孫女。
新生命的降生如此不易,李家更視襁褓里的小女娃為掌上明珠。父親李格非是一介文章名流,為小女取名清照二字,寓意為“被陽光所照耀著的清泉”。半年之后,清照生母王氏果然無力回天,撒手人寰。可憐尚未浸透人世的小小女嬰,不足周歲便沒有了娘親的關照。女兒出生時,父親李格非仍在鄆州做官。他是進士出身,很有學問。這天,李格非升官被調任京城。想到前途未卜,且從山東趕往京城一路又需要舟車勞頓,李格非不忍女兒吃苦,便決定將她留在章丘老家,拜托給清照的祖父母代為照料。
章丘的山明亮堅韌,水卻是的柔軟清澈,時光在這里灑落一地繽紛,四季如畫,溫暖如春。
童年的小清照是十分快活的,雖然自幼失去了母親,但祖父母對她百般疼愛,任是一點小小的磕碰也不允許的。書香門第,自古就有“賢惠”之風,沐浴在這股非凡脫俗的門族風氣下,小清照從小就流露出優于常人的聰慧才情。五歲那年,按照家族慣例,祖父母特意安排了七月七日“乞巧”的儀式,這與現代人為觀小兒志向所舉行的“抓周”如出一轍。那日,在院子里搭起五彩的棚,房檐上高高地掛起通紅的燈籠,屋子正中擺上一張八仙桌,桌上擺滿了時鮮瓜果和鮮花。對于當時的大門大戶來說,“乞巧”的儀式不吝于每年的“除夕”,十分熱鬧紅火。
到了暮色時分,大人們點了紅燭,分發給幾個女孩每人一枚七孔銀針和彩線,讓她們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心愿。紅紅的火苗有些亢奮地跳躍著,將女孩兒們的臉蛋襯得喜洋洋。就在這時,祖母看到小清照笑而不語,便上前詢問,“你長大以后想做什么針線活呀?”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女娃竟屏息笑答,“我想讀書寫字,像哥哥那樣”。一語既畢,倒是驚得祖母半晌沒接話,儀式進行完畢后,她將清照的話原原本本說給丈夫聽。“好,好啊,我這孫女真不愧是堂堂的相門之后!”從此,清照便在祖父母的安排下,與從兄們一起讀書。
李家家中藏書較多,加之清照的伯父李辟非尚未“知鳳翔,麟游縣事”,此時仍舊在老家勤學苦讀,于是便負擔起清照的學習。“左手詩書禮儀,右手針線女紅”,童年的清照是勤學技藝,兩不相誤。
北宋元祐六年(1091),李清照長到八歲,此時父親李格非在汴京的生活早已穩定下來,思女之心甚切,便在這年秋天返回故里將女兒接到汴京的家中。
此時正值北宋盛世,汴京的大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城邦繁盛,一派欣欣向榮,一切就如文人孟元老所形容,“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于天街,寶馬爭馳于御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八荒爭湊,萬國咸通”。而久違的父愛,也令清照滿心歡喜。
初到汴京,一切都是新鮮的。春日的24小時,清照便乘舟游歷,“溪亭”“藕花”“鷗鷺”……漫山遍野的好風光,盡收眼底。歸來后興致仍未退卻,揮手作下《如夢令》一詞,記述當日歡暢的場景與心情,聊以自慰。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如夢令》
蕩舟,爭渡,與幾個姐妹們郊外同游。全詞雖只寥寥幾句,卻是隨心境而出,可見其功底。從小成長于書香門第,又有無數長輩傾心關愛,童年的清照是幸福的。難能可貴的是,雖長于封建社會,但父親并不用常見的封建社會禮儀約束自己,而是給予足夠的自由和寬懷。所以初到汴京的清照,不是安守本分學做世俗的女子,整日禁足閨房只管針線女紅。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碧水清波,荷塘暮色,宛如一幅靜謐的山水畫卷。靈動的清照被吸引,乘舟江上,沐浴著陣陣晚風,暗香浮動,整顆心兒都變得迷醉!大笑著撐幾桿蕩漾而去,密密麻麻的藕花簇擁在船底,天色漸漸暗下來,湖面上搖搖晃晃地墜滿了金子。
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打破了四周的寂靜,晚風那樣柔,荷是那樣香,整個人也像喝了酒似的,不飲自醉。夕陽漸沉,倦鳥歸林,興盡的人兒也該早早回家去。
可是在最得意的時候,誤闖入一片藕花深處。正在尋路的關頭,“撲棱棱”飛起一灘鷗鷺,于尋路的焦慮中倒送來一計驚喜,“嘩啦啦”女孩們又都繼續歡笑不止……
美好的一日游結束了,然而美好的回憶才剛剛開始。
小詞的筆調極其輕松、歡快、活躍,語言樸素、自然、流暢,讀來眼前即有一幅古代少女暢快戲水玩耍的圖畫。無論是醉酒迷路,還是“不辨歸途”,整個過程她沒有迷途的驚慌,沒有歸家晚唯恐父親責怪的擔憂,從始至終都是率性純真,且為了偶然發現“鷗鷺”的驚起而感到大快人心,如此自由放縱的生活顯然是少女李清照的生活常態,而這首詞顯示的也正是她任性、真率、大膽和對自然風光的喜愛。
這種自由的性情自然得益于父親李格非的別樣教導。與李清照同時代的袁采曾記載說:“司馬溫公(光)居家雜儀,令仆子非有緊急修葺,不得入門中。婦女婢妾無故不得出中門,只令鈴下小童通傳內外。”倘若李格非也像司馬光一樣,對自己的女兒管教如此嚴格,不許她到自家花園游玩,自然也不會有清照始終不肯“隨人作計”的獨立品格了。
少女清照是不諳世事的,因此,她此時的詩篇只有靈動,無謂哀愁。
這一首不足四十字的小令,將清照當日盡興游玩的美好時光完整地雕刻下來,流傳至今。這亦是清照流傳最久的一首小詞。美在她以尋常詞語,描述了一幅芳齡少女鐘情于自然風物的畫卷。讀來一氣呵成,酣暢淋漓,雖是表現酒興游憩之作,卻絲毫不顯扭捏矯情。想必她當時在寫這首詞的時候,一定樂在其中。
而此時,這正是年方十六的她,初試墨筆。
惜花傷春,綠肥紅瘦
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
這一年,少女清照長成了一個嫻靜美好的女子。十六歲,正是朝氣蓬勃,青春襲人。早已沒有了兒時騎竹馬的歡樂,卻多了一份傷春悲秋的女兒情懷。午夜夢回拾細雨,最是寂寞女兒香。
汴京歲月倒也寧靜,然而寧靜得太久,人卻是容易寂寞的。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如夢令》
清晨起身,閨房里一片冷清。依稀記得,昨夜下了一場疾風驟雨,撫手輕觸額頭,隱隱發覺昨日的酒力還未消退。時光飛逝,轉眼這已是跟隨父親李格非居住汴京的第八個年頭,歲月清朗,生活簡靜,然而韶華匆匆春光還未沾夠就已經遠去,而她不愿做一個等閑的人。焦慮,焦灼,“自知三千春光留不住,不如仰頭暢飲三百杯!”于是昨夜,她又喝醉了,睡夢里像是回去了兒時的歡樂時光,在章丘老家那座熟悉的山丘上,光著腳丫追逐彩色的蝴蝶跑,風兒暖暖地吹著,花香撲鼻,她就這么一路笑著,跳著……忽然,冷不丁被腳下一塊石頭絆倒,夢到這里就停了。清醒后的清照詫異地環顧了一下閨房的四周,對著窗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竟是一場夢境!”
雖濃烈的酒意仍在,但昨夜的心情已如隔在胸,抬眼看到那不遠處正待卷簾的侍女,便輕聲打探一句,“海棠花怎么樣了?”
原本殷切、關懷的用意,卻不曾想,侍女只是匆匆朝院中望上一眼,便很快回說:“海棠還是那么鮮麗濃艷。”
聽到這句話,清照嘴角微微一笑而后又緊蹙眉頭。這一句“試問卷簾人”中的一個“試”字,隱含著清照一份小小的“自欺”。昨夜正是因為惱怒這流逝的春光才要喝醉,半夜聽得風雨大作早已對院中的海棠起了關心。如今雖是風停雨歇,但狂風卷著暴雨“橫沖直撞”了整個晚上,聰慧的她又怎會不曉得院中此時是何情景?只是不忍親身上前觀看,所以才“借”卷簾人的眼,望一望那遍地殘紅。
遺憾的是,面對清照的試探,那卷簾人并不懂得她的心意,所以才答得如此漫不經心。而簡單的一句“海棠依舊”,非但絲毫沒能慰藉她心中輕愁,倒更惹她徒增傷感——想一想,“花無百日紅”,此時正應了這句諺語。
不用去看,她也知道院中的情景,一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像是糾正丫鬟的錯誤,更像是故意說給自己聽。
少時研讀《幽草集》,其中寫有“十七令”讓人感慨,直至今日也未敢忘,“香令人幽,酒令人遠,石令人雋,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閑,仗令人輕,水令人空,雪令人曠,劍令人悲,蒲團令人枯,美人令人憐,僧令人淡,花令人韻,金石鼎彝令人古”。
若說這“花令人韻”,則海棠泛紅,香氣襲人,如何都該是令人感到心胸暢快的。可此時此刻,因昨夜的一場驟風疏雨,打落落紅一片,倒成了一種頹然的景色。正是看到了這樣的風景,少女清照才起了敏感的心思,不忍直視的背后卻是心知肚明的四個字“綠肥紅瘦”——想她起身慵懶地與毫不關心春色的丫鬟對話,一面故作試問一面又為落紅心傷的畫面,豈不正是“美人令人憐”?任如何小心翼翼地試探,她又怎能隱瞞住一顆本就多情的心?
春去秋來,和風細雨,遼闊的山河自有一番美景,惹得許多文人頻頻嘆息,留下多少名垂千古的溢詞,如盛唐孟浩然的《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詩人在春日的午夜酣恬沉睡,醒來不知拂曉已到,只聽得四周充斥著清脆的鳥鳴聲,忽然后知后覺想起昨夜的風雨不覺驚心,憐惜地自問不知道又有多少花瓣被催落;又如晚唐韓偓的《懶起》:“昨夜三更雨,臨明一陣寒。海棠花在否?側臥卷簾看。”同樣也帶有傷春惜花的感情。而與李清照同時的大詞人周邦彥在其《六丑》中則寫得更為細膩:“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他將落花比作“楚宮傾國”般的佳人,不但形容出花的姿態美麗,也使語意更加婉轉。
值得一提的是,清照的這首《如夢令》便是由韓偓的作品變化而來,在其原有的基礎上出之以全新的構思,明確對話雙方的身份,令反襯作用更加明顯。特別是句“綠肥紅瘦”的比擬,令人耳目一新。小詞用語淺白,語意卻深沉含蓄,將花季少女獨有的朦朧淡約的愁思表達得淋漓盡致。因此,宋人大多對這首詞贊不絕口,陳郁更在《藏一話腴》評價說:“李易安工造語,如《如夢令》‘綠肥紅瘦’之句,天下稱之。”
戀心上秋,樂不知愁
浣溪沙(湖上風來波浩渺)
有人說,秋天是適合傷感的季節。秋高望遠,滿地黃花,抬頭是一片匆匆南飛的大雁。或者是像一首歌里唱到的:“秋意濃,離人心上秋意濃。”自宋玉“悲秋”以來,文人筆下的秋日秋景,總裹挾著這樣一股悲涼蕭瑟。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萍花汀草。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浣溪沙》
所謂“悲哉秋之為氣也”,向來文人墨客們是有著“悲秋”的情節。當他們看到秋日里枯萎憔悴的花草,感受到蕭條冷落的氣節,人生不如意之事就會涌上心頭,文人們也就提筆研墨,多愁善感起來。
然而在清照的眼中,這悲涼的秋景卻是如此遼闊與壯麗。兒時她到處游樂,良好的家教使她形成了自由、大氣的秉性,除了令她一筆寫出如“沉醉不知歸路”一般大氣的詞句,更培養了她豁達的胸襟、爽朗的個性和開闊的視野。而在宋代之前,只有極少數特別心胸開闊的人才能跳脫出歷代“悲秋”的傳統,以欣喜的眼光看待秋日的美景。中唐詩人劉禹錫雖一生屢遭坎坷,卻始終秉持著倔強剛硬的個性,用此種胸懷描述了一個大丈夫眼中的《秋詞》:“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而晚唐詩人杜牧也對秋日有著不流俗于悲傷的欣喜之情,他在《山行》里寫道:“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清照亦自有這股壯闊的胸襟與眼光。
秋高氣爽,朔風初起,遠遠地將湖面吹出層層水波,此時已是深秋時節。放眼四野里,紅稀香少,帶有生機的植物漸漸凋零,滿目頹殘便是這深秋的儀表。然而,任它葉落花凋,大自然總是宜人的,深秋的景色也別有一番味道,置身于湖光山色之間,頓覺視野開闊,心胸豁達。如此美好深邃的景色,使人備覺自然的溫暖親切,如一股清澈透明的山泉水,緩緩流淌滋潤心田,于是情到深處不由得發出贊嘆,真真是“說不盡、無窮好”。
興許正是因為帶了歡喜的心情,所以這秋日的山水即便凋零,在清照眼中亦是別有風韻的,荷花稀落、荷葉枯萎絲毫不能讓她感到惋惜傷感,卻仍就興趣盎然地與“水光山色”相親相愛,極力地品嘗著大自然的慷慨饋贈。
在清照這首詞里能夠看到,整個畫面的色調清新秀麗,景物疏落有致,更有少女的歡欣,使得“蓮子已成荷葉老”的湖面也透著勃勃生機。詞人如此深愛自然山水,對眼前的景色充滿了流連與不舍,好似要人想起那次“興盡晚回舟”的場景,充分表達了清照對大自然的喜悅之情,對生活充滿熱忱與向往之情,全篇不出一“悲”字,卻寫盡秋色,卓爾不群。
由此可見,李清照不愧為女子群體中的英雄豪杰,她能以豐沛、欣賞的眼光描繪秋日的景色,勇敢地欣賞和接納大自然“無窮”的美妙,并且詩意盎然地勾勒出一幅優美動人的深秋湖面風景圖,讀來令人備覺心神滌蕩,久久不能忘懷。
年少才顯,文墨生香
浣溪沙(小院閑窗春色深)
閑暇的時光總是好的。閑暇這個詞,僅在唇齒間輕輕地摩擦、交融而出,聽來都是極輕柔松散的。在閑暇的時光里,人們都會做些什么呢?泡一壺清茶,飲幾杯清酒,在自己的心中種滿籬菊,抑或什么都不做,找一種舒服的姿勢淡淡地望向遠山,讓思想放空……
然而十幾歲的年紀,卻最怕閑暇。正是天性自由愛好玩耍,也無多少往事可供回憶,此時最渴望的,大概就是紅紅火火,熱熱鬧鬧。
但來到汴京以后,清照的生活就只有小院疏落,春色黃昏。這里雖有最親密的父親,卻少了許多兒時的玩伴,每日父親忙于處理政事,便獨獨剩她一人無所事事,寂寞與憂愁悄然浮現心頭,這是常有的事。
小院閑窗春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倚樓無語理瑤琴。
遠岫出云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浣溪沙》
歷代評論家十分欣賞清照的這一首小詞,沈際飛在《草堂詩余》評說“雅練”,屬“淡語中致語”;侯孝瓊評說,“寫閨中春怨,以不語語之,又借無心之云,細風、疏雨、微陰淡化,雅化,微微逗露。這種婉曲、蘊藉的傳情方式,是符合傳統詩歌的審美情趣的”。
從小即生活在一個充滿濃郁文化氣息的家庭環境中,又得到了家人無微不至的關照,清照對自然山水、湖光山色自是充滿了欣賞與熱愛之情,無憂無慮的生活賦予她一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也長出了一份獨特、敏銳和細膩的情感,這一切都使少女李清照變得情感豐富、心思細膩。然而,漸漸地,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心里少了一些天真爛漫,多了一些難以啟齒的心事。常年的讀書作詞又令她眼界開闊,在看待事物方面,也比尋常女子多出一份敏感與婉轉的深思。漸漸長大的她越來越嫻靜,對未來充滿了熱切的幻想與希望,卻也輕易就能感傷,說到底,閨中少女的生活雖極其自由,卻難以排遣內心深處的寂寞。
獨處小院,獨對閑窗,面對窗外已然深邃的春色,清照心中埋藏的是一份不可估量的寂寞孤單。獨自坐在閨房中靜靜地打量著時光,春色濃情,這個下午與以往相比,并無任何特別之處。惱人的心事不知何時又浮上心頭,連累她沒有心思去卷起那厚重的簾子。室外的光線于是被直直地阻擋在了門外,令閨中光線越發昏暗,映得詞人的寂寞越來越深。
整日無所事事的生活,她早已厭倦,卻不知該如何排遣憂愁這個不速之客?想來想去,提了一把瑤琴朝著西樓奔去,盼望就著遠山的云絮,彈奏一曲韻歌舒緩急躁的心懷。
說起琴藝,清照早在兒時就已接受這樣的教育,良好的家庭教養令她彈得一手好琴。古文化之所以給人以美的感受與想象,多半也有琴的功勞。“琴棋書畫詩酒花”可謂人間七絕,而琴又位列及時,足見其重要,而彈琴的美人則屬錦上添花,是的人間。
清照撫琴倚樓,但見遼闊高遠的一片天空,飄飄灑灑地下著蒙蒙細雨,不知是春景觸動了她的哪根心弦,忽然惦念起前些日子曾親眼看到過的幾樹梨花。天地間的景色逐漸變得暗淡,春光一步步悄然而逝,令她心頭盤旋縈繞的愁緒更加揮之不去。
這一連闕的“閨深、春深、情深”,是令清照“倚樓無語”的根本原因,春色的暗淡與凋零之意盡顯,讓她早已無力無心訴說只言片語,“此時無聲勝有聲”,蘊藉未吐之深情,更具有無限的韻味。
天色昏暗,深閨的愁緒此時顯得格外沉重。流逝的時光雖看不到,握不住難以捕捉,卻仍從深春的風景里嗅到了萬物凋零的氣息。陶淵明《歸去來辭》詞中寫,“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亦是通過描寫云出云歸的細節,充分顯露了時光的匆匆流逝,不覺晚景催逼。
思春的韶華,如是難熬。古時女子受制于封建制度,雖清照家教良好,也是不能如現在女子這般擁有更多的自由。
只盼早早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人,早早成婚,去過神仙眷侶的生活。父親李格非此時已官拜禮部員外郎,才富五車且為人正直,朝野內外也有一定的名聲,故前來破門提親的人,總是絡繹不絕,卻總沒有一個說成的,清照此時正是“少女情動而姻緣未到”,所以平白無故就衍生出這許多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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