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書心猶未老。在小書店里看到有趣味的書,忍不住還會買回家。但更多的,則如福眠先生所說,是"在家里淘書"了。將書房里一人高的書堆拆開來,一本一本的舊書,都有故事,也就想著如何分門別類,寫成書話。其中的一個大類,便是流散自舊家的藏本。淘書三十余年,我并未刻意追求過名家舊藏,許多書都不是因有了誰誰的題簽才買下來的,還是以可讀為主旨。當然,時下號稱信息社會,前人的簽贈題跋,片言只語,都在圖書之外,增添了新的信息,亦增加了探究的樂趣。
"舊家燕子",顧名思義,當包含兩方面的內容。一關乎"舊家",即這些圖書曾經的主人;一關乎"燕子",即圖書本身的內容或形式。"舊家"未必皆是"王謝堂",老儒陋室,碧玉小家,飛出來的"燕子",只要風姿綽約,亦足以寫為書話。倘眼中只有珍善孤本,那就是收藏家,不能算讀書人了。昔年江蘇有位老先生,寫過一本《讀常見書札記》,我就很佩服他的胸懷。說讀書,恐怕還是要從常見書入手。當然拉雜寫來,各篇的側重不一,"舊家"的故事多,就多說幾句,有些著、譯者或藏者是我的師長,不免間涉個人情感,生出些題外的閑言,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塊磊。有的舊主人名不見經傳,可那本書值得細細品味,重點便落在了"燕子"。篇目的排列,亦以圖書出版時間為序,也是"敘齒不敘爵"的意思。
薛冰,人稱金陵行者,花甲之年,猶淘書不輟,讀書不倦,著有書話集《舊書筆談》、《淘書隨錄》、《紙上的行旅》、《中國版本文化叢書插圖本》,隨筆集《家住六朝煙水間》及《南京城市史》等三十余部。
《青崖文苑》及時集
《三思室詩稿初集》
《軍用毒氣》
《透視圖繪法》
《學記考釋》
《國語拼音字拼寫法式》
《滇西邊地土壤概況》
《詞與音樂》
《英文新字辭典》
《茅盾小說講話》
《佘山觀象臺天文實習手冊》
《金沙江畔》
《升官圖》
《中國古代地理學簡史》
《北京黃土崗花卉栽培》
《國立清華大學第五級畢業卅五周年紀念刊》
《中國民間寓言研究》
《何氏八百年醫學》
《紅樓研究小史續稿》
《英國文學史提綱》
《北渡》
《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中國藥學史料》
《憂國·潮騷》和《沉淪》
《李德裕年譜》
《散花寺》
《中國近代文學論稿》
《江村經濟》
《張公難先之生平》
《轉丸二續》
《神話與傳說》
《臧云遠詩選》
《飲河軒詩詞稿》
《劉子校注》
《中國金屬技術史》
《漢古文字與納西東巴文字比較研究》
《在志愿軍總部》
《唐音閣吟稿》
《古今北京》
《因海之死》
《孔子評傳》
《走出傷痕》
《遂初集》
《晚清小說簡史》
《小慧叢稿》
《詩歌與浪漫主義》
《我愛穆源》
《走向近代化的東方對話》
《認識莫渝》
《海外文壇星辰》
《俳名·漢俳交流集》
《兩周金文虛詞集釋》
《葉子銘文學論文集》
《征鴻片羽集》
《悲憫情懷》
《故園行》
《劉禹錫評傳》
《洪承疇研究》
《祖先的慧光》
《墜入字網》
《美麗新世紀》
《陳香梅自傳》
《邦達列夫創作論》
從這一冊《青崖文苑》中,可以得知康凍頗有些傳奇色彩的生平。書首有《青崖居士小傳》:"康凍,字素寒,四川西充縣籍,其家與青崖洞近,別號青崖居士。先世皆業儒,父母早沒,賴兄嫂成立,事兄悌,愿以先人遺產盡歸之,自作自[生]計,故至今未為家云。出身系師范生,考入中央軍校第五期,畢業后,懷班定遠、張博望勤遠之志,請命于當道,派往新疆,任戍邊工作,事為西北軍所深嫉,就其途執而囚之二載。"其入獄在民國十七年冬,自述時年二十二歲。出獄后,他返回南京,"供職于中央軍校","一·二八"事變后,他"辭職組民軍備用,未竟成,還川任參謀一年",因不滿軍閥爭戰,辭職還鄉。"日寇深入古北口,密云不守,平津危殆,凍又苦別家庭,只身北上,參加抗日。及抵平而雙方戰事停。慷慨燕趙,無齒之者"。他的抗日激情無人理解,因憤而南行,遁居紹興蘭亭,摹晉書,繪墨竹,"制藝以自食";后移居南京"半山寺僧舍之西軒",也就是王安石半山園舊址所在。
康凍自視甚高,書前照片下有自題小詩:"上馬操刀,下馬揮毫。朔方翦寇,吳市吹簫。人之所丑,天之所驕。亦飛榆枋,亦搏九霄。"在《序言》中他寫道:"青崖文苑初草成,諸友見而喜日:再得名人為之題序,可以傳矣。凍遜謝日:傳不傳,余未計及也。傳,亦非幸事也。其文其藝,與時大謬,明知其無傳之價值也。文藝本身之價值低,而欲傳[借]重名人之價值傳,使珠以櫝貴,烏以屋愛,凍雖鄙陋,亦深恥之也。"又說:"韓退之謂物不得其平則鳴,然則斯作者,亦自鳴焉耳,固不必求人之共鳴也。"
正文分為五編:書畫琴品,文,早歲詩(十歲至十七歲作),壯歲詩(從軍后作),詞曲新詩。其詩多述心志,如《西征別京中諸同學》:"三年煉劍告成功,少壯愁看白發生。憂苦當先歡樂后,國防為重個身輕。愿收喪地九千里,憑用吾胸八萬兵。志力原須御外侮,哪堪閉戶事紛爭。"又如《送劉仲雄同學赴淞滬戰場》:"戍鼓急,離歌戚,掛霜刀,臨大敵。君馬驕驕行,我馬晰晰鳴。鳴者停蹄行者遠,送君易水望君返。不問倭寇多少頭,個個砍來堆成巘。"
最值得重視的還是其文。《記蘭州獄》一文,說到他新疆之行的緣由,是"懷守在四夷之志,不愿往來沖突于邦域之中以自豪也",然而其時"西北軍突與中央離異,以凍等自京來,深入重地,不無可疑,遂捕而監視之"。一個反對內爭的熱血青年,偏為內爭所困。獄中飽經磨難,他堅持跑步鍛煉身體;幸有出獄獄友贈書籍碑帖,可供修學,他無錢買紙筆,遂剪長發扎成大筆,沾水在磚墻上練書法,"獄中書禿發筆五十余支";又教獄中農民小販讀書,"鐵窗下,書聲瑯瑯,為前所未有"。無辜囚禁二十五個月,"政局翻變,中央特派員至,得其情,即慰釋"。
在《藝術之我見》中,他有感于"人人爭先仿效"海派的流風,"窮鄉僻壤,隨處皆發現粗獷惡劣毫無意理之帚筆畫,隨處皆有卷曲臃腫毫無氣勢之魏體書,猶洋洋得意日:吾海派也。其他富于文思富于美性之作品,皆因非海派嫡出而賤值",特別強調藝術的生命力恰在于多樣性:"派別愈賾愈文,愈變愈奇,其作法決不能如典范令之條條規定,其作品亦不能似軍衣軍帽之班班一色也。"他主張"以二分師古人,三分師造化,五分留作自家天才品性展布之余地","文章藝術,當如向陽春花,各就其天賦之姿",倡揚藝術的創造性。其《論文》亦如此,文人"各有各之學識,各有各之才思,各有各之氣慨,各有各之體態與修養,其作品之不同,又各如其貌,唯其不同,所以如錦如繡"。
《一夕滑稽談》中,他說到自己"棄中級官而做書畫士"的原因,是鑒于當時的爭權奪利,官場紛擾,"吾人處此粥少僧多官滿為患之際,應于官界之外,別尋事做,別討飯吃,不受人憐,不受人抑,不受官太太車馬衣裳之煎逼",且說:"官與人,本無區別,人能立品修行,自視自貴,斯自貴矣;自待自賤,惡得不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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