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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章 千里走雙騎

有人說，母愛是世界上最沒有道理可講的愛。其實，父愛又何嘗不是如此？

若你也曾陪著妻子共同經(jīng)歷十月懷胎的欣喜與揪心，若你也曾站在產(chǎn)房門口焦躁不安地等待過，若你也曾被那一張皺巴巴的小臉和初生的及時聲啼哭震撼得淚如雨下，你一定會明白，父愛是如何在一個男人的血液和骨子里洶涌澎湃，而又不知如何生發(fā)的感覺。

每一個孩子都是一個奇跡，而身為父親的我，能為我的修修，做些什么？

修修，爸爸知道，你總有24小時要成長為真正的男子漢。而在你的成長過程中，就讓爸爸陪著你一起經(jīng)歷外面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親身體驗坎坷和苦難，品嘗這個世界的所有果實吧。

走吧，兒子，我們騎車去拉薩！

我和修修怎么辦？

D3 7.10 龍臺－安岳－樂至－簡陽 132公里

在龍臺的早飯過后，修修開始抱著肚子直嚷痛，騎不動了。我知道他沒有撒謊，因為我早飯跟他吃得一樣，我也肚子痛。所以這24小時一開始，我們爺兒倆就掉了隊。

為了不耽誤大家，我叫耗子他們先走。但是今天我們?nèi)绻荒苴s到簡陽，明天的路程就太長了，所以我一個勁兒地催修修加把勁，再加把勁。

修修今天確實不舒服，一點勁頭也沒有。我給他吃了點藥，希望他能盡快好起來。吃完藥之后我給他拍照，他神情中疲態(tài)盡顯，而我當(dāng)時竟然沒發(fā)現(xiàn)。事后再來看這張照片，又自責(zé)又心疼。修修啊，爸爸實在算不得一個好爸爸……

休整過后，我們再次出發(fā)。麥麥打來電話，說在前面路邊的西瓜棚買了西瓜等我們，但等了很久都沒見我們來，便先出發(fā)了，留了西瓜叫我們記得去吃。沿著河邊騎了一陣，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到瓜棚里的大哥在招呼我們，于是把車停在路邊，坐在瓜棚里吃西瓜。修修大概又渴又餓，雖然肚子痛，還是把一大塊西瓜啃了個干干凈凈。

我問修修："現(xiàn)在肚子還痛嗎？"修修說好多了。我又說："那能不能騎快點呢？"修修卻仍是搖頭："我沒得力。"

從重慶到成都這條路之前我曾經(jīng)騎過，在印象中，除了龍泉山和歌樂山之外，其他的似乎都是平路，可是這一次卻憑空多出來好多上坡路。盡管如此，我當(dāng)時卻沒有意識到：雖然我可以在這些路上飛奔，但修修不行。所以我自顧自地以為，這孩子是開始犯懶了。每個人面對困難的時候，都會變得懶惰、想要逃避，而我要阻止他的這種懶惰情緒的蔓延。

我放慢速度，一邊騎一邊跟他說話："騎車很辛苦是不是？"修修點點頭。

我說："所有取得偉大成就的人，都經(jīng)過了很艱苦的磨煉，比如王獻之，練字寫完了十八口大水缸的水，終于成為大書法家。"

見他亦是似懂非懂，我只好又說："不是有一首歌是這么唱的嗎？不經(jīng)歷風(fēng)雨，怎能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這回我的歌聲還沒落地，修修馬上接口唱道："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請相信有彩虹……"

有時候，最簡單的歌聲往往能激勵孩子去明白更多的道理。我不斷的鼓舞終于起了效果，修修也加緊了步伐，這一段路騎得很帶勁。

不知不覺，午飯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我們這才想起來還沒吃飯。麥麥他們從后面趕上了我們，原來他們剛才吃飯去了。修修也很累，停下來歇息，又嚷嚷餓了。

我想：也許應(yīng)該給他一個教訓(xùn)。于是我說，今天我們不吃飯了，因為我們前面耽誤了太多時間，為了把時間趕回來，我們就要犧牲我們的午餐時間。修修可憐巴巴地點點頭。我拿出干糧，和他坐在路邊就地啃著。修修一邊吃，一邊不住地?fù)献约旱耐取Ｎ疫@才發(fā)現(xiàn)，路上的蚊蟲把他白白嫩嫩的腿都咬爛了。

不止是他，連我自己也被咬了，只是一直以為是太陽曬得發(fā)癢。我怎么能這么粗心？于是趕緊給修修搽了風(fēng)油精，吃了點干糧繼續(xù)上路。一邊騎，我一邊繼續(xù)盯著修修的腿看——真心疼啊！

天氣一直變幻不定，我們的雨披一會兒穿一會兒脫的，雨水汗水把衣服都弄濕了。一陣風(fēng)吹過，大熱天里，竟感到全身都冷颼颼的。耗子他們很快就跑不見了，我攆著修修加緊趕路。到樂至的時候，修修說："爸爸，我手腕、手肘、肩膀、膝蓋……連屁股都痛起來啦。"

樂至到簡陽還有幾十公里，再拖下去天黑就到不了簡陽了。我一面橫下心催促兒子，一面又忍不住想讓他休息一會兒。正好瞥見路邊有賣涼面的小攤，我就問修修吃不吃涼面，他立馬開心地笑起來——涼面是他最喜歡的東西。

吃面的時候，涼面攤、西瓜攤，還有附近店鋪的人都來跟修修聊天，聊完后一個個嘖嘖稱奇，說這么小個娃娃，從重慶騎車到這里，不簡單吶不簡單。又問要去哪里，修修說去拉薩，人們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

從樂至出來，修修忽然說："爸爸你看，路牌不是 319 了。"原來我們已經(jīng)踏上了318國道。

村子路邊有賣油桃的小攤，修修眼瞅著桃子直吞口水。我知道兒子餓了。不讓他吃午飯，是希望他明白，自己耽誤掉的時間必須自己去補回來。但我不愿意，也不能夠讓他當(dāng)真餓著肚子騎車，于是我們停下來，在村人的贊譽中吃桃子。成群的蚊蟲前仆后繼地轟炸我們，不停地走動也沒用。我們每人吃了兩個桃子，卻各自被咬了五六個疙瘩。沒奈何，我和修修互相拍打著對方身上的蚊子，像兩只相依為命的猴子。

簡陽還有多遠(yuǎn)？我們不知道，那仿佛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標(biāo)。天色漸漸暗了，我們還在路上機械地騎行。

夕陽在山頭山坳之間躲躲閃閃，把公路畫出段段光影。修修真的累了，問我："爸爸，那個什么陽(簡陽)，還有多遠(yuǎn)啊？"眼見也晚了，我索性不再催促修修，并且把決定休息的權(quán)利交給他，只要他說休息，就停下來休息。修修說："爸爸，我餓。"我趕忙停下來，打開干糧袋，和修修蹲在黑漆漆的公路邊，造孽兮兮地擺開了攤。

掉落的火腿腸和牛肉干碎屑引來了一群螞蟻。修修蹲在地上看著螞蟻問我："爸爸，它們怎么不把食物搬走呢？"我想了想，說："可能是它們先要吃飽了才搬得動吧？"

吃完東西，我們把所有垃圾都裝在一個袋子里帶走，包括穿破的鞋套——關(guān)于環(huán)保，我和修修一直都做得很好。

我們一邊騎，一邊望著天空的晚霞。突然修修大叫起來："彩虹！"

我扭頭一看，啊，雙彩虹！

雖然彩虹并不完整，右邊一道彩虹也隱隱約約，但這真的是雙彩虹啊！我和修修丟下車，滿心歡喜，望著彩虹的方向大喊大叫，在公路上又蹦又跳。我緊緊地把修修抱在懷里，心里默默地說：唯愿修修從此之后如醍醐灌頂、心智大開！

不經(jīng)歷風(fēng)雨，怎么見彩虹……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請相信有彩虹。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上天為我們刻意安排的一樣，仿佛要為我們的旅程，給出一個的注釋。

我們一直等到彩虹消失，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心頭很久都蕩漾著不可言說的興奮。我問修修："今天又淋雨，又曬太陽，還騎得那么累，但是看到了彩虹，你說值不值得？"修修很肯定地點點頭，"值得！"

兒子，有你這一句"值得"，爸爸立刻覺得心里的天都亮了。

隨著夜色的越發(fā)朦朧，彩虹帶來的興奮也慢慢消失，傍晚已經(jīng)變成黑夜，我們還在路上。修修已經(jīng)很累了，全身關(guān)節(jié)疼得厲害。

麥麥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幫我們定房間，我心中咯噔一下：我倆實在沒準(zhǔn)能不能到啊！于是我說那就不定了吧。既然這樣，我和修修的趕路就毫無意義了，我打算帶著修修在最近的鎮(zhèn)子住下來。然而我突然想起：我的身份證在麥麥那里！

看著疲累到極點的修修，我心中突然生出了悔意：你他媽的能找出理由帶著9歲的兒子瘋狂趕路，就不能為他想得周到一些嗎？

就近住下的辦法行不通了，只能繼續(xù)往前趕。修修累得要命，我叫他休息，但他有氣無力地說："不了，繼續(xù)騎吧，說不定要到了。"沒過一會兒，又問我："爸爸，簡陽到底還有多遠(yuǎn)啊？"看著疲累的兒子，我心中非常難受，恨不得讓他坐到我肩頭，扛著他走。

看到一個加油站，我說服修修停下來休息，分吃了剩下的桃子。加油站的燈光吸引四處的蟲子，密密麻麻的嚇人。

簡陽啊簡陽，你咋就那么遙遠(yuǎn)？

隊友們也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證不在我身上，還是幫我們訂了房。一段路，修修累得話都不想說，之前能提起他興趣的邪蝙蝠、蜘蛛俠，統(tǒng)統(tǒng)失去了效力，就連進入城區(qū)之后，霓虹閃爍的簡陽夜景都絲毫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到了簡陽，終于開始吃我們遲來的正餐。修修泡著豌豆湯吃了兩大碗飯。我心疼地問，修兒，還要不要吃點其他的啥子嘛？修修搖頭說，不用，吃飽就可以了。一句話，差點沒把我的眼淚說下來：早上八點多出發(fā)，到旅店住下差不多十二點了，這24小時，十多個小時的騎行，一百多公里的上下坡，成年人也受不了。

可是修修全受下來了。

臨睡的時候，修修連續(xù)打噴嚏，鼻涕止不住地流，臉上不知是曬了太陽還是過于勞累，出現(xiàn)了不健康的潮紅。我想也許是進城時候的爛路灰塵引發(fā)了過敏性鼻炎，于是給他吃了幾顆鼻炎片。

等我洗完衣服出來已過兩點，修修已經(jīng)睡熟了，小胸脯有節(jié)奏地一起一伏。我坐在他身邊一眼不眨地看著他，他曬黑了，一雙眉頭在睡夢中也緊緊地鎖著，仿佛還在為趕路發(fā)愁。突然，我聽到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拉風(fēng)箱般的聲音——這個聲音通常是氣管炎發(fā)作的預(yù)兆。我嚇壞了，扳正他的身子，趴在他胸前仔細(xì)聽，還好，換個姿勢之后，那種嚇人的嗬嗬聲消失了。我趕緊找出消炎藥，把他喊起來吃藥，又換下汗?jié)竦囊路匦伦屗隆?/p>

我的心整整懸了一夜。旅館悶熱，我卻不敢開風(fēng)扇吹他，怕他著涼；也不敢靠近他睡，怕他更熱，于是就在床的另一頭躺下。躺了好久卻睡不著，又爬起來，跑到衛(wèi)生間去抽煙。

直到現(xiàn)在我才意識到，修修今天不僅僅是肚子痛，而且，多半是淋雨之后感冒了，所以才會沒有力氣。而我卻只以為他偷懶，還不斷地催促他，還不給他飯吃……

蹲在衛(wèi)生間的地上，回想著修修疲憊的樣子，我心如刀絞。猛然之間一個念頭鉆進腦子：是不是要結(jié)束這一次的行程？隨即又想，我夸下海口要跟兒子去拉薩，現(xiàn)在半途而廢，多丟人啊！這個念頭剛一出來，我立刻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無恥加白癡加豬頭加懦夫的混合體——你要用兒子的健康去維系你可笑的臉面嗎？你需要兒子的勇敢來保持你無中生有的自尊嗎？你真的自私到不顧兒子的死活了嗎？不，你這個下流無恥的禽獸老爸，請不要那么干！

退堂鼓一棒緊似一棒的響起，繼續(xù)行程，到底是我的需要還是兒子的需要，此刻我已經(jīng)分不清了。

關(guān)緊衛(wèi)生間的門，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我該怎么辦？修修該怎么辦？

另一個起點

D47 8.23 墨竹工卡－拉薩 69公里

我們到某個地方去，而這個終點卻不一定是目的。餐風(fēng)飲露，曉行夜宿，我們千辛萬苦卻滿懷欣喜，抵達的，卻只是另一個起點而已。

八月二十三，晴晴雨雨。這是我們在路上的24小時，我們懷揣著拉薩的夢想，將要走完川藏線上的幾十公里。

雖然淋雨已經(jīng)成了家常便飯，但我們還是期望著，24小時會陽光燦爛。然而，拉薩的天空無視我們的愿望，揮手布下漫天陰云。走出墨竹工卡，迎面而來的，是黑壓壓的云層和游走的雨霧。

穿過一片雨帶，又穿過一片雨帶，寬廣平坦的拉薩河流域，竟是滿目煙波裊裊。

同一輛單車，同一塊路牌。只是去年的我，何曾敢于認(rèn)真地想，一年之后的背景中，會添加修修這個小小單薄的身影？

當(dāng)我們終于不再往干糧袋里填充食物，而任它干癟到空無一物的時候，拉薩離我們就不遠(yuǎn)了。我的馱包越來越輕，修修的腳步越來越快。啃著的干糧，算著剩下的里程，雨披穿穿脫脫，踏板起起落落。

我指給修修看，路邊有牛糞做成的餅子，修修笑。

豆沙餅?zāi)艹裕＜S餅不能吃。看起來相似的東西，實際上可能不同。

白馬秋風(fēng)塞上，杏花煙雨江南。拉薩的江南跟江南的江南同是煙雨蒙蒙，卻沒有楊柳街巷、伊人紙傘，取而代之的是蓑笠行客、河谷遠(yuǎn)山。

今年的雨水厚重，原本是在河灘地的樹苗也被浸泡到水里。河水中的樹苗依然挺立，唯有一棵，在河水的大力沖刷下止不住地顫抖。

我問修修有沒有看見那棵顫抖的樹苗，修修說看見了。

我說：是不是下面有條大魚喲？

修修瞄了我一眼說：肯定不是魚唦，是河水把它沖得發(fā)抖的。

我說：那為什么別的樹都不發(fā)抖，就這一棵樹發(fā)抖呢？

修修想了想，沒說話。

于是我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那是因為它根基不穩(wěn)。

修修說：哦。

我又說：萬丈高樓平地起，修房子之前要先做什么？

修修馬上回答：打地基。

我贊許地點頭：說得對，地基不穩(wěn)的話，房子就要倒。

修修接口說：樓歪歪、樓倒倒哈。

你怎么知道樓倒倒？我有點奇怪。

他得意地說：電視里面演的唦。看來電視里面那些民生新聞還是多少能讓人增長一點見識啊。

我接著問：那你平時看電視，電視里面那些練功夫的人，最開始的時候練的是什么呢？

這個問題修修回答不上來，就不開腔。

我說：扎馬步。扎馬步就是為了讓自己站得穩(wěn)，跟對手搏斗的時候就不會失去平衡，實際上也是在練根基。就像我們出發(fā)之前，堅持做仰臥起坐、俯臥撐之類的鍛煉一樣，這些運動不能直接幫助我們騎車，但是可以鍛煉心肺，為我們的身體打下一個更好的基礎(chǔ)。

修修不做聲，大概在猜，我東拉西扯說這么大堆，中心思想到底是什么。

我說：小樹把根扎進土里，修房子先打好地基，練功夫要先扎馬步，這些說明，做事情先要打好基礎(chǔ)。

修修一邊騎，一邊望著面前的公路，空中細(xì)雨蒙蒙。

希望他不要厭煩，我心中祈禱，因為我不得不把話題扯回到很枯燥的說教中來。我說：學(xué)習(xí)也一樣，小學(xué)階段的學(xué)習(xí)，就好比是在打地基，這個地基打好了，以后的學(xué)習(xí)，就要輕松得多。現(xiàn)在學(xué)的這些基礎(chǔ)知識就像是一雙筷子。老師讓你們不斷地做練習(xí)，也就是正在把筷子送給你們，教給你們怎么用。等你們熟練掌握了這些基礎(chǔ)知識之后，就能用筷子挾你自己喜歡的飯菜了。就像你喜歡當(dāng)消防員，就要學(xué)習(xí)消防員的專業(yè)知識一樣。

我怕說得太復(fù)雜，把他攪亂了，所以跟著問了一句：我說的這些，你能不能理解？

修修點頭說：嗯，我懂了。想了一下又說：只有那一棵樹在抖，這些都沒有。

我說：是撒，那是因為多數(shù)同學(xué)的根基都很牢實唦。又問：你想不想當(dāng)那棵在發(fā)抖的樹嘛？

修修笑了笑，反問我：那為什么我看見有風(fēng)的時候，小樹不怎么動，而大樹卻被風(fēng)吹得不停搖晃呢？

樹大招風(fēng)唦，我說。

樹大招風(fēng)是啥子意思呢？修修看著我。

我說：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被風(fēng)吹過的時候，肯定比一棵小樹的聲勢要浩大得多，比喻一個人出名之后，就容易惹人注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又把話題帶回我們騎車這件事情上：比如我們騎車，有很多網(wǎng)友喜歡你、支持你甚至贊美你，當(dāng)然，也會有反對的聲音。說到這里我笑起來，沒人反對你，都是反對我哈！修修也笑。我繼續(xù)說：這些支持或者反對的意見就是風(fēng)，我們自己就是樹。風(fēng)小的時候，刮一刮就過去了，風(fēng)大的時候，根基不牢的小樹就被拔起或者吹斷了。而粗壯的大樹呢，就算是樹枝搖晃，但樹根是牢牢扎在地下的，就不會被拔起或者吹斷。

我們騎車的目的是為了成長，不是為了虛名，不能因為有人喜歡就自高自大，自以為是，這一點，一定要搞清楚，我說。

也許是我的語氣變得有點嚴(yán)厲，修修只是怯怯地哦了一聲。

我害怕的，正是他不能正確面對外界的評價，甚至在小朋友中間自吹自擂，那樣，大風(fēng)就會吹斷這棵小小的樹苗了。

達孜大橋過后就進入達孜縣城。我們在橋頭停留了一下。那些畫在山壁上的梯子，是不幸遇難人們的親屬為他們畫的通往天國的天梯。

達孜縣城，拉薩還有22公里。達孜是進入拉薩之前的一個縣城。

前24小時晚上，修修上了一下QQ，把個性簽名改成"拉薩，我來了了了……"看，他激動得都結(jié)結(jié)巴巴了。

今天不到七十公里的緩下坡，三四個小時就到了。一想到我們距離拉薩越來越近，心中就忍不住驚起一陣陣膚淺的悸動。

K4626，拉薩還有六公里。

我告訴自己，沒什么好激動的，拉薩只是一次簡單旅行的終點而已，我們不過是西行路上的師徒二人。

修修默默地騎在前面，不知道他是什么情緒。但我耳邊似乎隱隱聽到他那童稚的嗓音隨風(fēng)歌唱：唐僧騎馬咚那個咚，后面跟著個孫悟空……

K4627，拉薩還有五公里。

剩下的五公里很短，五公里之前卻很長，長到我們在路上吃了一餐又一餐的粗茶淡飯，長到修修的短發(fā)，又快要遮住眉、遮住眼。

K4628，拉薩還有四公里。

四公里的距離，還不夠我給修修講一個故事，但在這里，我們還需要講什么故事？高爾寺嘔吐的身影，芒康城流血的嘴唇，難道還不是最動人的故事？

K4629，拉薩還有三公里。

修修回頭看我，我怎么心情無法平靜下來呢？他說。

他回頭看我的那個瞬間，神情就像熊貓將要拿到神龍秘笈一樣興奮。不禁想起那個胖得可愛的熊貓，和嘴唇上掛著兩根面條胡須的嚴(yán)肅老貓。

我們就要到了，馬上就要到了！我努力隱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對自己說，老貓，不要哭！

K4630，拉薩還有兩公里。

突然感到一陣恍惚。我在哪里？修修在哪里？這么一個小小的人，我的心肝，我的寶貝，還像只沒有長滿羽毛的小鳥，我竟然真的跟著他，風(fēng)霜雨雪，披星戴月，一步一步來到了，拉薩？

老貓不要哭啊，真的不要哭啊！可淚水還是忍不住奪眶而出……

轉(zhuǎn)過一道山壁，我們清楚地看到了布達拉。

布達拉啊，你在我們的行程中，僅僅是一個新的起點，但為何我們卻眼望著你的身影，止不住眼淚涔涔而下？

看見了嗎？我親愛的修，那里就是拉薩橋，過橋的時候，我們一定要手牽手！

K4632。進城之前的一塊里程碑。

你確定我們不是在夢里嗎？

站在魂牽夢系的拉薩橋上，沒有淚水，你笑靨如花！

布達拉啊布達拉，你巍峨在川藏線的盡頭，此刻，請允許我們驕傲，請允許我們伸出剪刀手，讓喜悅的淚花，盛開在你腳下！

2553公里。我們的騎行之路，在布達拉廣場結(jié)束，而我們的共同成長之路，卻只是剛剛起步！

后記

停留在拉薩的24小時半時間，甚至比我們騎行的時候還要匆忙。被訪問、換旅店、帶修修逛八廓街和八郎學(xué)、參觀布達拉宮、采購紀(jì)念品、采購藏餐原料、拆車打包、搭大巴到機場……忙得一塌糊涂，明知道上尉在拉薩，甚至都騰不出時間去找上尉聊聊。

八月二十三這天到拉薩的時候大雨如注，所以實際上我們在布達拉宮前的照片是第二天天晴后補拍的。騎行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所以我把兩天定義為腐敗游，跟騎行本身關(guān)系不大。關(guān)于拉薩，我能描述的就太蒼白了，旅行雜志和攝影雜志表達的東西會更豐富。

布達拉宮里面禁止拍照，而且給導(dǎo)游規(guī)定了只能帶著游客逛一個小時。我們不需要請導(dǎo)游，跟在團隊后面"蹭導(dǎo)"，蹭了一個又一個，不花錢，還自由。

宮殿里面很多有歷史、有淵源的物件，而我眼中只是粗鄙地看到數(shù)不清的寶石和金子，垂涎欲滴，眼花繚亂。

修修卻最喜歡佛前奶黃的酥油燈，湊近了使勁地聞。好香啊！他說。

第三天，我們前往機場，踏上回程的路。機場很遠(yuǎn)，坐了兩個小時左右才到。

飛機平穩(wěn)地飛行在藍天上，腳下是起伏的云層。我不斷地猜測著，這下面是米拉山？東達山？還是折多山？

修修不太喜歡我這種緬懷過往的把戲，飛了一陣就睡著了。

飛機落地的瞬間，我在心頭長嘆一聲：我們終于回家了！

不夠的感謝名單(按出場先后順序)：感謝蝸牛谷、第四城、大渝網(wǎng)、月光舞者、蝴蝶滿天飛、布珠一家、呂班長夫妻、尼瑪澤仁夫妻、胖姐全店、東達山的司機大哥、和尚和上尉的隊伍、理塘帶修修逛街的哥哥、重慶955車隊……感謝所有支持關(guān)心幫助我們的騎友、網(wǎng)友……感謝甜茶咖喱飯、糌粑高原紅……感謝重慶，感謝拉薩！

成長不會止于騎行，騎行不會止于川藏，假如強大的修修隊長允許的話，我愿意追隨他堅實的腳步，繼續(xù)成長于北國、成長于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