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稿敘述了李贄從云南辭官離京后途中廣交友人,到后期被打為"異端"避難困斗期間,一直堅持反對封建主義,為宣揚思想解放所做的事跡。筆者旨在贊揚其追求自由、勇于反抗的"異端"精神,尤其在當時封建專制的大背景下具有開拓性的批判意義,扶正其思想先驅的崇高地位。
前言 001
引子 001
及時章辭官云南 001
第二章求友黃安 025
第三章削發麻城 055
第四章初居龍潭 073
第五章厄難武昌 111
第六章困斗龍潭 129
第七章壯行南北 151
第八章被逐麻城 183
第九章流落通州 192
第十章自刎詔獄 200
尾聲此翁千古在 210
李贄年表 216
寫作與出版附記 221
袁中郎"求自得而已"、"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重真聲與自然之趣的文學理論,后來與他的兄弟一起形成了"公安派",對扭轉承襲百年的擬古頹風產生了很大的作用。李贄可以說是"公安派"的助產婆。
李贄留袁中郎在龍湖住了幾個月。
其間隨侍李贄的沙彌懷林記下了李贄的幾個生活片斷,歷歷如繪,讀來如見禿翁其人,不妨轉述于此。
麻城少年書生中,李贄欣賞丘長孺。丘郎所喜者,豪俠之客,妖冶之容,山水之勝,善詩工書樂游歷,武藝高強,不拘俗禮。李贄在丘長孺生日曾贈詩一首云:"似君初度日,不敢少年看。百歲人間易,逢君世上難。三杯生瑞氣,一雨送春寒。對客猶辭醉,尊前有老聃。"
九月十三日晚問,李贄氣喘甚急,不能躺臥,坐到更深,忽張目對侍者說:"丘坦之此去不來矣"。言未竟,淚如雨下。侍者勸他莫太感傷,念了一篇"順口溜"安慰道:"這世界真可哀,乾坤如許大,好人難容載,我勸大人莫太傷懷,古來盡如此,今日安足怪!我量他走盡天下無知己,必然有時還此來。"
李贄閉目不語,乖巧的侍者又用責備的口吻念道:"此說不然。此人聰明大有才,到處逢人多相愛。只恨一去太無情,不念老人日夜難待。"
十五日晚上,聽人們在議論有一老先生特地往丘家拜訪荊州袁生,且親自下請帖邀請他做客。袁中郎拜既不答,召又不應。丘長孺是這位老先生的"通家"之侄,競不勸袁生一聲。旁觀者無不對此感到驚駭,以為人世間從未見過他們這樣的人。
李贄說:"袁生只為不省人間禮數,取怒于人,因而遨游至此,今又以細故責備他,他往哪里逃死呢!"小沙彌懷林從旁哂怨日:"袁家、丘家肯定是天上人而初降于人間,因此不省人間事。若是世間人,豈有不省世間禮數之理?"李贄說:"懷林的話不錯,只有真正的天上人,才不知有人世事。所以世間人知道的,天上人不知,世間所行的,天上人不能行;因此就叫`天人`。世間人所知所能的,`天人`不知不能;`天人`所知所能者,世亦必不知不能。若羨慕`天人`有世人所不知不能的神通,又要求`天人`有世人所共知共能的凡俗識力,這就跟要求世人有`天人`的神通一樣,太難了! `天人`世人難兩全,與其求全責備,我看不如取`天人`所獨所能者而與之好,而略其所不知不能之不如世人者,則善矣。"因感而賦詩三章,以祛責備者之惑:
不是天人初下世,如何不省世人禮?
省得世人禮不難,爾來我往知禮矣。
既不能知人世禮,如何敢到人間世?
任爾胸藏萬斛珠,不如百拜頭至地。
去年曾有一新郎,兩處奔波苦苦忙。
糞掃堆邊都是也,癡人卻說郎。
也是九月十五晚上,懷林侍奉著李贄,見有貓兒伏在禪椅之下,說:"這貓兒日間只拾得幾塊帶肉的骨頭吃了,便知疼他者是和尚,每每伏在和尚座下而不去。"李贄嘆日:"人言無義者是貓兒,今看養他顧他時,他即戀著不去,以此觀之,貓兒義矣!"
懷林道:"今之罵人者,動以禽獸奴狗罵人,以強盜罵人,罵人者以為罵得極重,被罵者自以為極重,但誰知豈是罵人的話!世間稱有義者莫過于人。看他威儀禮貌,出言吐氣,好不和美!憐人愛人之狀,好不切至!只是還有一件不如禽獸奴狗強盜之處。蓋世上做強盜的有兩種:或是被官司逼迫,怨氣無伸,于是遁入綠林;或是盛有才力,不甘人下,倘有一個半個憐才者使得以效用,他必殺身圖報,不肯忘恩矣。這樣說來以強盜罵人,就不算罵人,反為贊嘆稱美其人了。狗雖人奴,義性尤重,守護家莊,逐亦不去;不與食吃,它亦無嗔,自去吃屎,將就度日,所謂`狗不厭家貧`是也。今以奴狗罵人哪里恰當呢?我怕不是以狗罵人,反是以人罵狗了。至于奴之一字,但為人所役使而不足以役使人者,都可稱為奴。世間何嘗有主人!為君者,漢代唯有高祖、文帝、武帝、宣帝可稱主,其余的也都是奴。這樣說來,以奴稱人,乃其本等名號,為何要發怒呢?"
"禽獸畜生強盜奴狗,既不足以罵人,則當以何者罵人乃為恰當?"李贄很欣賞懷林這段人畜比較論與主奴新解,雖是憤世之談,卻也言之有理,言之成趣,便很有興致地請懷林繼續講下去。懷林遂引數十種世人所謂害人之物如毒蛇猛虎之類,與人進行比較。兩人商討至夜深,竟找不出有什么比人更可惡更可怕的,而可以用來罵人的畜物。李贄嘆道:"嗚呼!好看者人也,好相處者人也,只是一副肚腸甚不可看,不可處!"
九月二十七日,懷林隨李贄游至西城,雇了一乘小轎打算到萬壽寺去。萬壽僧明玉師事李贄,常相往返。走到半路,忽逢暴雨,鋪天蓋地傾瀉而下,李贄避雨于路邊人家門下,不到一盞茶工夫,雨過去了,但平地積水可以行舟。懷林啟稟李贄:"不如升堂一坐,稍等水退再走。"
李贄登堂,坐于中堂之上。這家的老仆人即欲人報主人,李贄急忙阻止說:"勿報!我躲雨到此,權坐一時,切勿報!不報,我還多坐一會兒;若報,主人出,我不過一茶即起矣。"偏有個老媽子從內屋出,見是李贄不覺嚷出聲來:"是卓吾老爹,怎不快報!"便轉身人內,邊小跑邊喊:"卓吾老爹在堂,快報知!快報知!"于是主人出,安座畢,坐未一盞茶時刻,李贄果然告辭。
在路上,李贄問懷林:"怎么這里的婦人女子都認識李卓吾呢?"
"偏是婦人女子認得,丈夫模樣者反不識,此間男子見了您個個攢眉蹙額。"
"依你之言,此間男子反而比不上婦人嗎?"
"不對。男子見慣了您,所以作尋常看待;這個老婦人乍見您,因是乍見,感到稀奇、喜出望外。您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若說男人不如婦人那就錯了。"
李贄說:"你說得有道理,有道理!"
疾行至萬壽寺,會見了方丈明玉。明玉索求書法作品。李贄書寫了好幾張紙,明玉的徒弟又索聯句。李贄作一聯:"僧即俗,俗即僧,好個道場;爾為爾,我為我,大家游戲。"天色已晚,夜雨不止,雨點大如車輪。李贄帶雨而歸。他坐在四檐雨水淋漓的小轎上,大叫:"你看我與你共作雨中游,怎么樣?"懷林答:"您真可謂游戲三昧,大神通自在長者矣!"
尤可注意的是躲雨及躲雨后二人議論的一段。看來,作為旁觀者的小沙彌懷林,似乎比李贄更清醒――更清醒地意識到李贄與環境的不相容。聰慧的懷林這次并不為安慰李贄而順著他,講讓他得意的話;而是明白地提醒他,此間男子見他個個厭憎,婦女們也不是由于多么了解而崇敬,她們只是看新鮮。這樣說來,他的名滿麻城城鄉,就不是一件多么可喜的事了。
不久以后,李贄送袁中郎回公安縣,戀戀不舍一直送到了武昌城。
有人就暗暗隨他到了武昌,買通湖廣會城里的流氓地痞,要對他下毒手。以豪俠自許卻只有一枝毛錐藏身的李贄,用什么自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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