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茶記》是作者在西雙版納進行長時間的采訪調查基礎上完成的書稿。從歷史、文化、經濟、人文等角度去尋找普洱茶的源頭,探討普洱茶的發展道路,講述關于普洱茶的故事。并為讀者講述普洱茶發展過程中鮮為人知的故事,慢慢品讀,我們看到一位熱愛普洱茶文化的學者為探索普洱茶中的奧秘深入實地調查、翻閱典籍所付出的努力。
尋找普洱茶的源頭
普洱茶發展過程中鮮為人知的故事
雷平陽,1966 年生于云南昭通市昭陽區土城鄉歐家營,當代詩人、散文家。出版詩集《雷平陽詩選》《云南記》《出云南記》《基諾山》《山水課》和《懸崖上的沉默》,出版散文集《云南黃昏的秩序》《我的云南血統》和《雷平陽散文選集》等多部。曾獲人民文學詩歌獎、詩刊年度大獎、十月文學獎、華語文學大獎詩歌獎和魯迅文學獎等獎項。現居昆明,供職于云南省文聯。
1 序 篇 歲月的茶香
13 第 一 篇 關于普洱茶
47 第 二 篇 勐海——云南茶都
79 第 三 篇 朝拜茶王
111 第 四 篇 茶人訪談錄
131 第 五 篇 勐海茶廠記
169第 六 篇 普洱茶珍品
223后 記
224參考文獻
自序
為了寫這本書,2000 年我曾到西雙版納作了長時間的采訪調查,當時普洱茶沒有今天這么紅火。
世道變了,普洱茶火了,到處都是滿嘴普洱茶的人。11月初,曾俊先生的普洱茶莊開業,邀我去小酌,偶遇《都市時報》記者張煒,她是昆明媒體人中為普洱茶吆喝嗓門較大的那位,聽說《普洱茶記》也將修訂重印,伸出舌頭,舞動著蘭花指,告訴我:“這是今年有關普洱茶的第六本書。”我跟許多認為普洱茶被炒得有一些過火了的人想法不同,廣東的一棵老樹荔枝都可以拍賣5 萬人民幣,云南偉大的普洱茶一斤為什么不能賣16 萬?為什么就不能讓四海之內婦孺皆知,每人都喝?普洱茶目前的這點“火”算什么呀?有清朝時候火嗎?那時候滿朝廷的人都喝普洱茶,都以擁有來自云南的普洱茶為榮,現在這么一點小打小鬧,竟然就有人站出來說,普洱茶熱該降溫了,真讓人匪夷所思。以普洱茶獨步天下,敢于與時間對抗并消化了時間,把時間變成口味的不朽品質,你的這么一點點抬舉它的小伎倆,就能將它捧殺了?笑話!真想回到清朝去。
說起來還真讓人汗顏。普洱茶之熱,并非由云南人自己掀起,可當別人捧著一顆心來(不管是喜歡茶,還是喜歡錢),為普洱茶不惜喊破嗓門的時候,我們卻屢有不和諧音。這書應出版社之邀重新修訂時,不止一人跟我講,書中引用鄧時海的文字好刪掉。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意思。普洱茶沒風靡的時候,有幾個人能像鄧時海先生那樣為普及普洱茶不辭千辛萬苦?有人說,鄧先生叫茶問茶,是為了賣茶。我認為,如果鄧時海先生靠普洱茶掙了大錢,也是應該的;如果他的著作中有一些與事實不符之處,也是可以原諒的,可以更正的。普洱茶能有今日氣象,鄧時海居功至偉,云南應該給他發勛章。
云南沒有比普洱茶更偉大的商品品牌了,讓我們一起宣傳它、珍惜它,讓它與時間一塊兒永存吧!
雷平陽
2014 年4 月28 日 昆明
歲月的茶香
一
清人阮福在《普洱茶記》中說:“普洱茶古屬銀生府。則西蕃之用普茶。已自唐時。”鄧時海先生據此言說:“普洱茶早在唐朝已經遠銷到西蕃,那時的西南絲綢之路,實際上應該改叫‘絲茶之路’才正確。”
在鄧時海先生的眼中,唐代茶圣陸羽在其《茶經》中,介紹了13 個省份42 州的名茶,卻漏了云南銀生城的普洱茶,這實在是茶葉史上一次遺珠之憾。同為唐代品茗大師的盧仝,在其詩《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中云:“開緘宛見諫議面,手閱月團三百片。”對這名詩,許多茶學家均認為盧仝抒寫的就是像“月團”一樣的普洱餅茶。盧仝當時是否寫的就是普洱茶,站在客觀的立場上,或許誰也不敢下定論。銀生城遠在蠻鄉天際,作為河北涿縣人,盧仝既不仕進,也未遠游,普洱茶真能像天上的月牙照亮他隱居的少室山? 但從唐代宋代多產團餅茶的事實來看,盧仝寫沒寫普洱茶倒顯得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普洱茶或許是天下承接了唐宋團茶衣缽的茶類了。
在明清普洱茶極盛時期,作為茶葉的集散地,普洱有 6條“茶馬大道”通向內地、西藏和國外,這6 條“茶馬大道”就是鄧時海先生所言的“絲茶之路”的主干部分。它們依次是“普洱昆明官馬大道”,茶葉據此由騾馬運到昆明,然后再被客商販運往四面八方;“普洱下關茶馬大道”,茶葉據此運往滇西各地及西藏;“普洱萊州茶馬道”,茶葉據此過江城,入越南萊州,然后再轉往西藏和歐洲等地;“普洱瀾滄茶馬道”,茶葉據此過瀾滄,入孟連,最終銷往緬甸各地;“普洱勐臘茶馬道”,茶葉據此過勐臘,然后傾銷老撾北部各??;一條是“勐海景棟茶馬道”,此道是6 道中沒經普洱集散的一條“外線”,即普洱茶商們直接深入普洱茶主產區勐海,購得茶葉后,直接取道打洛,至緬甸景棟,然后再轉運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和中國香港等地。
6 條茶馬大道,均以普洱為圓心,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雄性地延伸。它們除了把茶葉帶向四面八方以外,那成群結隊的馬幫和販夫走卒,也在克服了涉大川、翻高山、與瘴氣流疾對峙、與匪患周旋的種種艱辛之后,把異地的布匹、鹽巴、鐵器以及種種生活理念和農耕技藝,帶到了這一片遠方的秘境。
天下沒有孤懸之地,一聲鳥的呼吸,一次大象的奔走,一聲聲孟加拉虎的嘯鳴,鳳尾竹下傣族少女的每一首歌謠,布朗山的每一個黃昏.它們都是利奧波德所說的“土地倫理觀”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們都能在迢遙的萬里之外,用心靈感應,用目光凝視,用耳朵聆聽。
如果真把“南方絲綢之路”改為“南方絲茶之路”,我是非常贊賞的。在約定俗成的“南方絲綢之路”的地圖上,其起點是四川宜賓(舊稱敘府),經秦代李冰所開五尺道,過昭通、曲靖,達昆明,然后又分兩條,或往滇西北的大理并一直延伸,或往普洱直達東南亞。在宜賓至昆明這一條線上,路途很少旁出,是線性的,但在普洱和滇西北則呈網狀,四面勾連散射。之所以有此氣象,除地理因素外,茶葉貿易在其間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由云南省茶業協會主辦的雜志《云南茶葉》1999 年第3 期上公布的“1998 年云南省20 個產茶大縣(市)排行榜”,還可以讓我們看到茶葉貿易的另一種力量。其排行榜依次是:勐海(6 909 噸)、景洪(6 708 噸)、鳳慶(6 508 噸)、昌寧(3 842噸)、瀾滄 (3 540 噸)、思茅(2 911 噸)、潞西(2 880 噸)、云縣(2 873噸)、永德(2 859 噸)、江城(2 754 噸)、騰沖(2 420 噸)、雙江(2 259噸)、臨滄(1 905 噸)、景東(1 789 噸)、滄源(1 763 噸)、耿馬(1 754噸)、鹽津(1 705 噸)、南澗(1 629 噸)、景谷(1 464 噸)和勐臘(1 371 噸)。在此排行榜中,勐海作為龍頭老大不足為奇,舊時的老茶區景谷和勐臘位置末尾,也可理解為時光的變遷,可對云南茶業稍具常識的人,都會發現20 個縣(市)中有一“另類”,它就是鹽津。其他縣 (市)產茶可謂都是名滿天下,鹽津產茶,且位居勐臘和景谷之前,這卻有些不可思議。
鹽津產茶,應該說是“南方絲茶之路”的一個佐證。鹽津地處滇川交界,扼“絲綢之路”入滇咽喉,在該縣豆沙鄉石門關一帶,至今還保存著一截完好的“五尺道”。青石板上的馬蹄痕,深達數寸,彎下腰,還可掏出大把大把的腐葉和雜土,也可想象出昔日往來馬幫行走的熱鬧景象。據民國時期陳一得先生編纂的《鹽津縣志》及《烏蒙紀年》一書記載,在明清時代,鹽津只須設卡收稅即可維持縣治。李冰開五尺道,圓了秦國江山關中、四川和云南“棧道千里,無所不通”之夢,卻也從此把云南與中原連在了一起。鹽津作為“南方絲綢之路”上的必經之地,客觀上就見證了云南與內地的經濟往來。普洱茶作為貢品,必經鹽津,方能入京師,一隊隊由昆明、曲靖、昭通輾轉而來的馬幫和挑夫,必經鹽津,方能去四川或者中原。1940 年,中茶云南公司在四川宜賓設辦事處“集散”云南沱茶即是好的佐證。云南茶,四川鹽,在此向兩個端極不停地流淌。昭通地區大多數縣(市)不產茶,為何就鹽津和其周邊縣份產茶,如果僅從地理和氣候的角度去推斷,是不確切的。眾所周知,鹽津的鹽礦儲量并不具備開采價值,可由于舊時鹽巴所展示出來的巨大的經濟效益,鹽津也曾開鹽井采鹽。在清代學者檀萃所著《滇海虞衡志》一書中,曾把茶葉稱為“大錢糧”;在《普洱府志》中則記錄了清政府收取茶捐的具體數目,這些史料地體現出了當時茶葉在社會生活中的經濟價值,鹽津南接昆明涌動的茶市,北交四川茶區,又有中茶云南公司于宜賓作“策應”,豈有不受影響之理? 今《鹽津縣志》載文稱,鹽津之茶,先乃小葉種,后改為大葉茶,且由此品種之改,產量提高了20%。
大葉茶的故鄉即今西雙版納和思茅等地,鹽津引種,“南方絲茶之路”之說,也就有根有據了。我們由此也可以這么講,在清代以前,或許正是因了欣欣向榮的茶葉交易,更大限度地把云南高原牢牢地維系在了“南方絲綢之路”這一經濟黃金網絡之中,并使之沒有徹底的被世界所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