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辜式的所有著作中,最有影響,較能反映他思想風貌的作品。辜鴻銘用他令人仰止的英語力闡中國傳統文化對西方文明的價值,著就了這部當時轟動西方名作。書的主旨是揭示中國人的精神生活,宣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鼓吹儒家文明救西論。它是一戰前后世界范圍內興起的東方文化思潮的代表作之一。本書從文化思想史的角度看,對于中國精神生活的"揭示",關于中國文化道德精神價值的闡述,都很有意義。
到中國,可以不看紫禁城,不可不看辜鴻銘。
辜鴻銘(1857~1928)是清末民初馳名中外的文化怪杰。新文化運動領導人之一嘗言:"愚以為中國二千五百余年文化所鐘出一辜鴻銘先生,已足以揚眉吐氣于二十世紀之世界。"文化巨擘吳宓亦贊曰:"辜氏實中國文化之代表,而中國在世界惟一之宣傳員。"而在新文化運動
序言
導論
中國人的精神
中國婦女
中國語言
約翰·史密斯在中國
一個大漢學家
中國學(一)
中國學(二)
附錄一 群氓崇拜教或戰爭與戰爭的出路
附錄二 文明與無政府狀態或遠東問題中的道德難題
辜鴻銘著譯年表
中國人的精神
首先,請允許我對今天下午所討論的主題作一點解釋。我所說的"中國人的精神",并不僅僅是指中國人的性格或特征。關于中國人的特性,已經有許多人作過描述。但是,諸位一定會同意我這樣一個看法,即迄今為止,尚沒有人能夠勾畫出中國人的內在本質。此外,當我們談及中國人的性格或特征時,是很難簡單概括、籠統言之的。因為眾所周知,中國北方人的性格與南方人不同,正如德國人不同于意大利人一樣。
我所指的中國人的精神,是那種中國人賴以生存之物,是該民族在心、性和情(mind,temper and sentiment)方面的獨特之處。這種精神使之有別于其他任何民族,特別是有別于現代的歐美人。將我們的論題定為中國型的人(Chinese type ofhumanity),或簡明扼要地稱之為"真正的中國人"(the real Chinaman),這樣或許能夠更地表達我所要說的含義。
那么,何為真正的中國人?我相信諸位一定會同意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特別是在目前,我們已經看到,典型的中國人——即真正的中國人正在消亡,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種新型的中國人——即進步的或者說是現代的中國人。事實上在我看來,往日那種典型的中國人在世界各地正趨于消亡。所以,我們應該仔細地看上一眼,看看究竟是何物使真正的中國人本質地區別于其他民族,并且區別于正在形成的新型的中國人。
首先,我想諸位感觸最深的,一定是在舊式的典型的中國人身上,沒有絲毫的蠻橫、粗野或暴虐。借用一個動物學的術語來說,我們或許可以將真正的中國人稱之為被馴化了的生物。我認為一位最下層的中國人與一個同階層的歐洲人相比,他身上的動物性(即德國人所說的蠻性)也要少得多。事實上在我看來,用一個英文詞可以把典型的中國人所給你們留下的印象歸納出來,這就是"gen-tle"(溫良或文雅),我所謂的溫良或文雅,絕不意味著懦弱或是軟弱的服從。正如前不久麥嘉溫博士所言:中國人的溫良,不是精神頹廢的、被閹割的馴良。這種溫良意味著沒有冷酷、過激、粗野和暴力,即沒有任何使諸位感到不快的東西。在真正的中國型的人之中,你能發現一種溫和平靜、穩重節制、從容練達的品質,正如你在一塊冶煉適度的金屬制品中所能看到的那樣。盡管真正的中國人在物質和精神上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和不足,但其不足都能受到溫良文雅之性的消弭和補救,或至少被其所淡化。真正的中國人或不免于粗coarse),但粗而不臃、粗而不劣;或不免于丑(ugly),但丑而不惡,不至令人恐怖;或不免于俗(vulgar),但俗而不囂,不會侵凌他人;或不免于愚(stupid),但愚而不謬,不至荒唐可笑;或不免于猾(cunning),但猾而不奸、猾而不毒。實際上,我想說的是,就其身心、性格的缺點和瑕疵而言,真正的中國人沒有使你感到厭惡的東四。在中國老派人物那里,你很難找到一個令你討厭的人,即便在社會最下層亦然。
我曾提到典型的中國人給諸位留下的總體印象是溫良,是他那種難以言喻的文雅。當你分析這種溫文爾雅的特性時,就會發現,此種溫良或文雅乃是同情(sympathy)與智能(intelligence)這兩樣東西相結合的產物。我曾把典型的中國人與已被馴化的動物作比較,那么是什么使得馴化的動物如此不同于野生動物的呢?我們都承認馴化的動物已經具有了某些人類的屬性。但是人與動物的區別何在?就在于智能。馴化動物的智能不是一種思想型的智能,它不是由推理而來,也不是來源于它的本能——就像狐貍那種狡猾的本能,知道在何處可以找到美味的小雞。來源于本能的智能不僅狐貍,甚至所有的動物都有。但我們所說的馴化的動物所具有的某些人類的智能,與狐貍或其他任何動物的智能是有根本不同之處的。它既不源于推理,也不發自本能,而是起自人類的愛心和一種依戀之情。一匹純種的阿拉伯駿馬之所以能夠明白其英國主人的意圖,既不是因為它學過英語語法,也不是因為它對英語有本能的感應,而是因為它熱愛并依戀它的主人。這就是我所說的區別于狐貍或其他動物的人類的智能。人的這種智能使其有別于動物,同樣,我認為也正是這種同情的智能造就了中國式的人之類型,從而形成了真正的中國人那難以言表的溫良或文雅。
我曾聽說一位外國友人這樣說過:作為外國人,在日本居住的時間越長,就越發討厭日本人。相反,在中國居住的時間越長,就越發喜歡中國人。這位外國友人曾久居日本和中國。我不知道這樣評價日本人是否合適,但我相信在中國生活過的諸位都會同意上述對中國人的判斷。一個外國人在中國居住得越久,就越喜歡中國人,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中國人身上有種難以形容的東西。盡管他們缺乏衛生習慣,生活不甚講究;盡管他們的思想與性格有許多缺點,但仍然贏得了外國人的喜愛,而這種喜愛是其他任何民族所無法得到的。我已經把這種難以形容的東西概括為溫良或文雅。如果我不為這種溫良或文雅正名的話,那么在外國人的心中它就可能被誤認成中國人體質和道德上的缺陷——溫順和懦弱。這里再次提到的溫良或文雅,就是我曾給諸位展示過的源于同情心、或真正人類智能的溫良或文雅,既不是源于推理,也非產自本能,而是源于同情心——來源于同情的力量。那么,中國人又是何以具備了這種同情的力量的呢?
我在這里將冒昧地給諸位一個解答——或者說是一個假設。諸位愿意的話,或許可以將其視為中國人具有同情力量的秘密所在。中國人之所以有這種力量、這種強大的同情的力量,乃是因為他們或幾乎地過著一種心靈的生活。中國人的全部生活是一種情感(feeling)的生活——這種情感既不是來源于身體器官感覺意義上的,也不是來源于你們會說的那種神經系統奔流的情欲意義上的,而是一種產生于我們人性的深處——心靈或靈魂的激情或人類之愛那種意義上的情感。實際上,正是由于真正的中國人太過注重心靈或情感的生活,以至于可以說他有時是過多地忽視了生活在這個由肉體和靈魂組成的世界上人所應該的、甚至是一些必不可少的需要。中國人之所以對缺乏優美和不甚清潔的生活環境不甚在意,原因正在于此。這才是正確合理的解釋。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中國人具有同情的力量——因為他們過著一種心靈的生活——種情感的生活。我在這里舉兩個例子加以證明。我的及時個例子是:在座的諸位或許有人知道我在武昌的一位好朋友和同僚,曾任外務部尚書的梁敦彥。梁先生告訴我,當他最早被任命為漢口道臺時,心中充滿了希望,并且發誓要努力奮斗成為一個達官貫人,享有頂戴花翎。他得到這個職務時很快樂并不是因為他多么任乎這頂戴花翎,也不是他從此可以發財,那時我們在武昌都很窮。他快樂的原因,乃是他的升遷能夠討他在廣東的老母親之歡心。這就是我所說的中國人所過的心靈的生活——種情感的生活、一種人類之愛的生活。
另一個例子是在海關的蘇格蘭朋友告訴我的。他說他曾經有過一個中國仆人,那是一個十足的流氓,不但說謊、敲詐,而且還經常去賭博。但當我的這位朋友在一個偏僻的口岸染上傷寒,且身邊無一個朋友能照料他時,他的仆人,那個十足的流氓卻來精心地侍候他,使他獲得了從好的朋友、最親的親屬那里都無法得到的照顧。《圣經》中談到一位婦女時曾說:"多給一些他們寬恕吧,因為他們愛得是那樣深。"我想這句話不僅適用于那位中國仆人,而且適用于一般的中國人。在中國生活的外國人耳聞目睹了中國人在習慣和性格上的缺陷與不足,但仍然樂意與中國人相處,就是因為中國人有著一顆愛心。這也就是我曾說過的,他們過著一種心靈的生活,一種情感的或人類之愛生活的緣故。
現在我們已經掌握了解開中國人同情心之謎的線索——同情的力量給予了真正的中國人以同情感和人類的智慧,造就了他那難以言表的溫良或文雅。下面讓我們對這根線索或假設進行一下檢驗。看看順著這根中國人過著一種心靈生活的線索,能否不僅可以解釋前面我曾提到過的兩個例子那一類孤立的事實,而且還可以解釋中國人的實際生活中所表現出來的一般特征。
首先,我們來看看中國語言。因為中國人過著一種心靈的生活,所以,我說中國的語言也就是一種心靈的語言。一個很明顯的事實就是:那些生活在中國的外國人,其兒童和未受教育者學習中文比成年人和受過教育者要容易得多。原因何在?就在于兒童和未受教育者是用心靈來思考和使用語言。相反,受過教育者,特別是受過理性教育的現代歐洲人,他們是用大腦和智力來思考和使用語言的。事實上,外國的知識分子之所以感到中國的語言如此難學,正是由于他們受過太多的教育,受到過多的理性與科學的熏陶。有一種關于極樂世界的說法也同樣適用于對中國語言的學習:"除非你變成一個孩子,否則你就難以學會它。"其次,我們再指出一個眾所周知的、中國人日常生活中的事實:中國人具有驚人的記憶力。其秘密何在?就在于中國人是用心而非用腦去記憶。用具有同情力量的心靈記事,既柔且粘,如膠似漆,遠勝于用既干且硬的大腦或理解力去記。舉例來說,我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童年的記憶要強過成年,原因就在于兒童就像中國人一樣,是用心而非用腦去記憶。
接下來的例子,依舊是體現在中國人日常生活中并得到大家承認的一個事實——中國人講禮貌。中國一向被視為禮儀之邦,那么其禮貌的本質是什么?就是體諒、照顧他人的情感。中國人有禮貌是因為他們過著一種心靈的生活。他們了解自己的這份情感,很容易將心比心推己及人,顯示出體諒、照顧他人情感的特性。中國人的禮貌雖然不像日本人的那樣繁雜周全,但它是令人愉快的。正如法語所絕妙表達的,它是La politesse du coeur:一種發自內心的禮貌。相反,日本人的禮貌盡管周全,卻令人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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