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作者在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九次在中國大陸旅行的記錄。作者賴瑞和是海外研究唐代歷史的知名學者,他孤身一人深入尚未開放的中國內地,用搭乘火車的方式行走于城市和鄉村,尋找那些歷史上曾經輝煌而今湮沒于時間長河中的遺跡。全書以豐富的歷史積累和平靜而略帶憂傷的文字表達了對歷史的追思、對生活在祖國土地上的人們的關懷,以及對壯美河山的熱愛。 全新版《杜甫的五城》增加了由作者親手拍攝的百余張彩色照片,記錄了許多已經逝去的珍貴影像。在社會飛速發展的今天,通過此書,我們可以回望三十年前的中國社會景象和人生百態,體味當時人們的生活,展開對未來的思索。
知名唐史學者賴瑞和暢銷游記《杜甫的五城》全新全彩插圖版,更精彩的歷史文化之旅。 與《文化苦旅》同時誕生、更富人文關懷與史筆的游記散文。 著名作家劉心武、中國唐史學會會長張國剛等文化名人聯合推薦。
賴瑞和,廣東梅縣人,馬來西亞國籍,1953年生。中國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唐史碩士及博士。曾任教于香港嶺南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和馬來西亞南方學院。臺灣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榮譽退休教授。著有《坐火車游盛唐:中國之旅私相簿》以及專題散文書《男人的育嬰史》等。
再版序
簡體字版自序
人生旅程的一半 拱北•廣州•長沙•岳陽
種柳柳江邊 桂林•柳州•梧州•西江
仙人的糕點 梅縣•潮州•汕頭
長安水邊多麗人 西安
入西域記 蘭州•酒泉•敦煌•柳園•吐魯番•烏魯木齊
五城何迢迢 銀川•平羅•五原•呼和浩特•武川•希日穆仁
誰謂河廣 大同•北京•太原•運城•鹽池•洛陽
南詔緣 昆明•劍川石窟•大理
入蜀下三峽 麗江•重慶•長江三峽
湘西行 常德•桃源•張家界•王村•鳳凰
便下襄陽向洛陽 貴陽•襄陽•寶豐•鐵門
細雨騎驢入劍門 華山•秦嶺•漢中•廣元•昭化
出川西記 南坪•九寨溝•松潘•若爾蓋
過青海 夏河•臨夏•臨洮•西寧•青海湖•格爾木
隨興的旅程 上海•杭州•蘇州•祁陽•永州•福州•武夷山•惠州•虎門
武梁祠 武漢•鄭州•開封•嘉祥
太史公的遺憾 曲阜•泰山•濟南•安陽•滿城
砂河的公廨田 五臺山•砂河•渾源•應縣
陜北的黃土地 三岔•榆林•延安•蒲城
咸陽布衣 韓城•三門峽•扶風•平涼•固原•麟游•咸陽
相看兩不厭 宣城
附錄 九次中國大陸之旅詳細路線里程表
臺灣版后記
人生旅程的一半:拱北?廣州?長沙?岳陽一十多年前,我還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念博士的時候,經常有機會和教我宋史及近代史的劉子健教授,在東亞系那間雅致的壯思堂,喝茶聊天。有24小時,劉老師對我說:“你是念唐史的,應該到西安去看看。”跟著,劉老師突然站了起來,用雙臂做了一個環抱的姿勢說:“西安南部都被整個終南山包圍著。你去看了,就知道為什么唐朝要選在長安建都,因為那里可守啊!”劉老師的這一番話和他那個生動的環抱手勢,正好打動了我內心深處,一直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當時還以為,到了西安,只要站在市區,往南一看,就可以見到終南山!從此,我更下定決心,有24小時不但要到西安去,而且還要走遍整個中國大地。當然,我這個走遍整個中國的夢,并不是在普林斯頓時開始的。我記得,早在中學時代,讀了許多新文學作品和武俠小說,我的幻想已經到了黃河、長江、峨眉山、大理等地。不巧,整個中學時期,國內都處于“”中,對外深鎖。20世紀70年代末期,我在臺大外文系念書,內地開始慢慢開放,但我是窮學生,也不敢有太多奢望。所以,這些幻想和欲望,都被埋在心底深處了。在普林斯頓五年,我改行專治中國文史,其中一個原因,恐怕也是因為這些幻想和欲望,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實現的另一種反映。既然到不了中國,那么在故紙堆中,捕捉中國的影子,也是一種補償吧。不料,這樣做真的是愈陷愈深。書本上的中國,反而常常更增添了我的幻想和欲望。我的博士論文題目,選的是《唐代的軍事與邊防制度》。這題目正好可以讓我在幻想中,奔馳在整個大唐帝國的廣大版圖上,從西北邊疆跑到西南邊界,再隨著隋唐大運河,跑遍江南沿海各地。要了解唐代在全國各地的軍事部署,當然要先弄清楚整個唐代的歷史地理。在這方面,一般的歷史地圖集是不足以應付的。幸好,南港中央研究院的已故嚴耕望院士,是這方面名滿國際的。世界上恐怕沒有其他人,比他更清楚唐代的地理和交通了。當年我讀他的一系列論文,和他那套大部頭的專書《唐代交通圖考》,都深為傾倒,也常常在想,甚么時候我能到那些地方走一趟,圓了我少年時代的一個夢,那就好了。在普大那幾年,我常常想起杜甫一首詩《塞蘆子》的起首兩句:“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歷代注釋杜詩的學者,對“五城”何指,不敢確定,看法也不盡相同。連博學的錢謙益,也只引了幾則前人互相矛盾的說法了事,把讀者更弄糊涂了。據嚴耕望的考證,這里應當取朱鶴齡的注。這“五城”其實是指唐代在河套地區的五座主要的軍城:豐安、定遠、西受降城、中受降城和東受降城。這五座軍城,對唐代的西北國防太重要了,所以連杜甫寫詩,也要提上一筆。它們的位置和距離,在《元和郡縣圖志》等唐代的地理書中,都說得清清楚楚,但到底有多遠,有多“迢迢”,我就沒法體會了。所以,我常想,總有24小時,我一定要乘搭火車,沿著黃河,走這一段路。從現代的蘭州出發,往北走,經中衛、銀川、平羅、五原和包頭,一直走到呼和浩特,去感受“五城何迢迢”的滋味。在普林斯頓期間,我靠獎學金過活,收入正好抵消支出,沒有多余的閑錢去旅行。到中國內地去的機緣,一直要等到在普大寫完了論文,轉到香港去教書后,才給我碰上。1988年的秋天,我決定接受香港嶺南學院的聘約,到翻譯系去教中英翻譯。我想其中一個促使我接受聘約的原因,恐怕是因為香港和內地,只隔了一條短短的羅湖橋。我心想,從此住在中國這個南方的門戶,必定有許多機會,經常回內地去圓夢。嶺南的這份教職,也是我幾乎十多年來,一直在大學里頭讀書,沒有正常工作后的及時份“正業”。我這才開始有了“正規”的收入。嶺南的暑假長達三個多月,閑我也有了。于是,到香港后的及時個暑假,我終于踏上往中國內地之路了。那一年,我三十五歲,正好走到了詩人但丁在《神曲》一開頭所說的“人生旅程的一半”。我有幸在這一個意義深長的年齡,開始整個內地行,覺得真是一種美麗的巧合。
二那年暑假,我籌劃旅程,一開始就決定,火車將是今后中國行的主要交通工具。這可能又是我少年時代的另一個夢想。在整個中學期間,我們一家就住在一個火車站附近的一座高樓上。在那個慘綠的,帶點莫名苦悶的年代,我經常無聊地站在門口,望著樓下路過的火車發呆。久而久之,火車變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火車到站的聲音,常常可以作為我家生活作息的時鐘。清早及時班從北方開來的客運火車,開進站時,我知道是早上7點10分左右,必須趕緊下樓上學去,再遲就來不及了。傍晚另一班北上的列車進站時,我知道家里就快開飯了。夜里,睡在房中,常常可以聽到一班載貨的列車開過去,那便是半夜12點左右。它的老式蒸汽引擎發出的清脆聲音,那種一長三短的韻律和節奏,我到今天依稀還記得。下午放學回家,無聊時望著這些火車,常在幻想,什么時候,這些火車可以載我離開那個南方閉塞的小城,到外頭遼遠的世界去浪游。少年時對火車培養出來的這種特殊感情,到我走到“人生旅程的一半”時,一有機會,真是一發不可收拾。我這個“火車迷”,不但決意要乘火車,從廣州坐到西安,而且還要從西安,乘火車到遠在新疆的烏魯木齊。這些都是長達好幾千公里,好幾天幾夜的旅程。我想,也唯有這樣,才能感受到杜甫所說的“何迢迢”的滋味,才能親身體會兩地的距離,才能讓美好的河山,在我眼前慢慢流過去。這些,都是乘搭飛機沒有辦法做到的。翻開中國地圖,發現地圖上幾乎每一個地方,我都想去。唐代軍隊到過的地方,我更想去。唐朝建都長安,整個國防的中心點在西面。主要的外敵,初期是西北方的突厥,后期是西南面的吐蕃和南詔。這幾條防線上,每一個重要的據點,我都想去走一走。翻開地圖,我仿佛是一個七歲的小男孩,打開了世界上一家較大玩具店的大門。店里的各種玩具,現在可以任我挑選了。我貪心地圈下一個又一個地名。但中國畢竟太大了,要去的地方太多了,整整三個月的暑假,走也走不完。我決定分成好幾個暑假和寒假,來完成我的中國壯游。畢竟,我當時還沒有在國內旅行的經驗,也不清楚國內的火車鐵路系統,不敢一起步就到西北去。我決定先來個暖身試探。及時年暑假的六月,先乘火車,最北只到長沙、岳陽,然后就折返南方的桂林和當年柳宗元被放逐的柳州。再乘長途汽車到梧州,順著西江,漂流到廣州。,要回到我的祖籍,也是我母親的故鄉廣東梅縣。而且,我要追隨我母親當年下南洋“出番”下嫁的路線,從梅縣乘車到潮州和汕頭,再乘大船出海回香港。這一段路程,只要兩個多星期。到八月底,天氣比較涼快以后,我再到西北和西北的大漠去。
三一般從香港進入內地,是穿越羅湖橋的。不過,還有一個更吸引我的方式,是從澳門出發,進入拱北。我想,多半是“拱北”這個別致的地名吸引我。而且,在清代,外國使臣到中國去朝貢,也多半取道澳門,沿著珠江北上,而非香港。在唐代,澳門、珠海一帶,還是南蠻之地。澳門的關閘是個不設防的地方,不查護照,門戶大開,旅人自由進出。不少中老年婦女,推著手推車,或提著菜籃,好像去內地趕集一樣。那年六月的一個早晨,我一個人提著一件簡單行李,一直走到中方的關口,有個女海關人員問我要護照,我才知道自己早已離開了澳門,進入內地的領土了。在拱北市區乘了一輛小巴士,在路上搖晃了四個多小時,來到了廣州。車子停在廣州火車站對面的站前路。一下車,便可見到好幾家賓館。我選了一家叫“新大地”的賓館,當年每晚只要六十元,屬于“中下檔”,還過得去。這條站前路,車子稀少,行人也不多,在廣州這個好幾百萬人口的大都會,可說十分幽靜難得。而且,走不到五分鐘,便是火車站了,是個十分理想的中途棲息地。從此以后,每次到廣州,必定住在站前路這些賓館。吃過中飯后,我走到火車站,準備買一張到長沙去的軟臥車票。這是我及時次在國內自己買火車票。一走進售票廳,里面的人、汗味和氣氛,便讓我覺得暈眩。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人,擠在那么一個空間里,而且每個人看來好像都那么粗蠻,隨時準備打架的模樣。售票窗口有十來個,每個窗口前都有一條人龍。這些人龍仿佛永遠那么長,永遠不會移動一般。排在隊的后頭,不知要幾個小時才會輪到。我無助地觀望了一會兒。突然發現有一個窗口前的人龍最短。原來,那是專供外賓、記者和人大代表買票的,看來正好適合我。我擠到那里去,只有五六個人在排隊,不久便輪到了。這時,才發現所有售票窗口都很高,幾乎到我的下巴,矮小的人不知怎么辦?洞口很小,僅僅可以容許一只手伸進去,好像古老監牢里給囚犯送飯用的那種小窗。周圍都是厚厚的水泥墻壁,沒有任何玻璃。只有透過這個小窗洞,才能見到里面的售票員。而她和窗口又隔了一張她自己的辦公桌子。從小洞望進去,她坐得老遠的,至少在一米外。我唯恐她聽不見我的聲音,只好大聲喊道:“請給我一張明天十六次,到長沙的軟臥票。”“拿證件來。”她說。她看了我的護照,非常友善地告訴我,十六次車是開往北京的,票不好買,建議我不如改坐剛開辦的七十六次。這班車只到長沙,而且開車時間比十六次早了一個多小時。票價九十四元六角,要收外匯券(外匯券到20世紀90年代初期才取消)。我沒想到那么輕易便可買到一張軟臥票,高高興興地把一張當年一百大元的外匯券奉上。當時,我還不清楚外匯券和人民幣在市場價值上的分別。直到后來才知道,當時我付的票價,比國內老百姓付的高出好幾倍,等于一般人民半個月的工資。這名售票員見了我的護照,把我當作“洋鬼子”看待,老實不客氣地要了較高一級的車費。難怪,她當時給我的服務,也是及時流的。找錢的時候,滿口“請稍候”“謝謝”,聲音甜美極了。買好票后,又乘小巴到北京路一帶的書店逛。在教育書店,見到一套精裝的《新唐書》。平裝本的《新唐書》很常見,我也已有一套,但精裝本倒是很罕見,很想買下。可惜還有一大段路要走,不方便帶著,還是沒買。又到古籍書店,見到《全唐文》《冊府元龜》和《太平御覽》。這幾部大書,都是我在普林斯頓當研究生時,經常要翻查的,如今在中國本土見到,分外親切。我又想起我那位指導教授說的:“唐人寫的幾乎所有傳世的文獻,就收在這幾部書里。你若有恒心,可以坐下來慢慢讀,在你這一生中是可以讀完的,但唐以后的文獻就太多了,想讀也讀不完。”或許,等我到不惑之年,有24小時,不再教書了,真的會坐下來把所有唐文讀完。第二天,我還有幾乎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在廣州。七十六次火車,要到下午五點半才開行。清早游過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后,童心大發,決定順道乘巴士去游廣州的動物園,想去看看中國的大熊貓。在我的印象中,熊貓是很金貴的動物。好些年前,在美國華盛頓特區及時次見到的熊貓,是關在一個特制的玻璃大箱里,里面有假山和竹子,還有全套的空氣調節。那一對中國送給美國的大熊貓,在玻璃箱里,悠閑地吃著竹子。它們的毛色,正像明信片上所印的那樣黑白分明,干凈漂亮。然而,可能是因為玻璃箱的關系,這一對熊貓,卻給人很不真實的感覺。相比之下,廣州動物園的這頭熊貓,便沒有那么嬌貴了。它的籠子,和其他動物的籠子一樣平凡,沒有甚么特別之處,甚至可說相當簡陋。這里也沒有空氣調節。籠里的地面是水泥地,布滿黃塵土。看來,熊貓雖貴為國寶,卻沒有享受到甚么“特權”。我到的時候,熊貓正好爬到一棵矮樹上,背靠著樹干,雙手捧著一個圓形的大鐵盤子,在舔食物,模樣可愛極了。更可愛的是,不久,它舔完食物后,把那個大鐵盤子,重重地往地上胡亂一摔,活像個任性的小男孩,在發脾氣。圓鐵盤落在地上,真是“擲地有聲”,不斷在盤旋,發出清脆的聲音,回音久久才息。然后,熊貓懶洋洋地從樹上爬下來,走到籠子中央的另一棵樹下去睡午覺。好些年過去了,直到現在,鐵盤落地的清脆聲音,還在我耳邊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