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疼痛: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困境》:20世紀初期的部分中國精英與西方社會、西方國家有文化和價值認同上的聯系,可是在血緣和社會組織上,他們又只能屬于中國社會。這種文化認同與民族身份的矛盾,給他們造成了嚴重的精神分裂。
然而,正是這一代精英人物迅速成為引導中國文化前途的文化領袖,他們所提出的文化戰略及其所選擇的文化資源和教育資源,在時勢與政治的促逼下,不斷地被單一化并被推向,成為日后中國社會的正統和主流;同時,激烈的社會形態轉換與不斷革命則使中國基層社會及其所賴以生存的文化遭到越來越多的批判和掃蕩。
中國基層人群由此而承受的被撕裂的疼痛,并不比精英人物少一些。
一部分精英人物率先體驗到的精神分裂,外化為不同人群之間的文化分裂和社會分裂,中國社會因此而遭遇著廣泛的撕裂與疼痛。
當今中國社會日益嚴重的文化認同危機和價值認同危機,就是這種疼痛的升級版。
摩羅所著的《中國的疼痛: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困境》——深切感受著民族之疼痛的中國人不能不讀的一本書!認真思考著民族之未來的中國人不能不關注的問題。
《中國的疼痛: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困境》:你也許不同意摩羅的觀點,但你無法回避本書所提出的問題。一百多年來,中華民族被撕裂的痛苦命運是如何形成的?除了西方列強的侵略以外,是否還交織著自我撕裂的主動選擇?在軍事上、政治上的一系列失敗以后,在一個多世紀的富國強民的峻急追求中,是否引發并促進了國人的精神崩潰?中華文明是否發生了徹底的斷裂?它又是如何被割裂的?在面對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時,在向現代化的皈依中,文化精英們是否產生了自我怨恨的文化心理?它是如何產生的?又是如何被釋放出來的?其中又交織著什么樣的權力博弈?今天的中國人面臨著何種處境?未來中國的命運又會是怎樣的?我們該如何抉擇?如何行動?
若要了解這一切,你不能不讀《中國的疼痛: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困境》!若想解答這一切,你不能不獨立思考!
題詞
自序
解題 什么是文化政治學
緒論 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困境
及時章 國民性批判與"賣矛誘導"體系
國民性批判中的雙重權力關系
楚人賣矛者與"賣矛誘導"體系
"賣矛誘導"體系與小圈子利益
人文文化體系與文化政治學
第二章 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
小圈子與大圈子的變遷
文化力量與制度力量相互為用
人文學術體系與國民性批判
人文學術體系和法律體系相互為用
國民性批判與文化政治學
第三章 國民性批判與經濟政治學
人文學術體系與知識分子的利益選擇
國民性批判與精英意識形態體系
文化政治學與經濟政治學相互為用
文化政治學的利益指向舉例
及時編 中國國民性問題的殖民主義陷阱
及時章 中國"國民劣根性"學說的殖民主義起源
西方商人、政客判定中國人"軟弱、鄙賤、無恥"
西方學者判定中國人"欺騙、愚昧、奴性、邪惡"
中國精英認可并堅守殖民話語的背景
第二章 西方傳教士對中國國民性的批評與改造
西方傳教士對中國國民性的描述與批評
西方傳教士用基督教改造中國國民性
第三章 西方傳教士與殖民勢力一體化
傳教士熱衷于軍事占領和屠殺
傳教士熱衷于掠奪中國財富
傳教士的教化與殖民者的槍炮相互支持
李提摩太和丁韙良:殖民主義戰略家
第二編 國民性批判與中國文化傳統的斷裂
及時章 國民性批判與近代思想史上制度變革的主線
國民性批判:思想文化視角
國民性批判的帝國主義壓力
國民性批判的政治制度指向
第二章 五四精英群體的文化選擇
文化啟蒙:五四精英群體的路徑選擇
尖銳對立:五四以前褒西貶中的文化批評
全盤西化:五四精英群體的文化選擇
第三章 五四精英群體的教育改造及其歷史影響
清末知識分子對中國教育和科舉制度的批評與建議
京師同文館及教會學校中西并重的課程設置
中西并重的"張之洞學制"和全盤西化的"蔡元培學制"
第三編 《中國人氣質》對國民性批判的影響
及時章 史密斯的《中國人氣質》:一個想象的功利的文本
史密斯的《中國人氣質》:一個想象的文本
史密斯的《中國人氣質》:一個功利的文本
第二章 魯迅與澀江保日譯本《支那人氣質》
澀江保日譯本《支那人氣質》
魯迅與澀江保日譯本《支那人氣質》的關系
第三章 魯迅對史密斯《中國人氣質》的推崇
《支那人氣質》一書在魯迅心中的分量
許壽裳談魯迅與國民性問題
第四章 魯迅作品究竟受到《中國人氣質》哪些影響
《中國人氣質》對魯迅作品的影響(唐弢的研究)
《中國人氣質》對魯迅作品的影響(張夢陽的研究)
第五章 "及時代"中國學人與史密斯《中國人氣質》的關系
茅盾與《中國人氣質》
馬君武與《中國人氣質》
潘光旦與《中國人氣質》
李景漢與《中國人氣質》
"作新社"與《中國人氣質》
第六章 "第二代"中國學人與史密斯《中國人氣質》的關系
為魯迅與《中國人氣質》的關系辯護
借《中國人氣質》重啟啟蒙話語
第七章 "第三代"中國學人對史密斯《中國人氣質》的批評
劉禾的批評
馮驥才的批評
周寧的批評
中國學界對劉禾、馮驥才、周寧的反批評
附錄一 阿金
附錄二 柔順的固執
第四編 國民性批判與底層群體的命運
及時章 兩面作戰的魯迅:反抗精英與批判底層
在精英人士眼中,大眾始終是"愚昧"的
魯迅與精英群體的雙重關聯
兩面作戰的魯迅
第二章 魯迅隨筆對底層群體的批判性評價
魯迅面對底層群體時的復雜心態
精英意識形態的膨脹與魯迅的宿命
第三章 魯迅小說對底層群體的否定性描述
被定格在愚昧深淵中的小說人物
阿Q有什么錯?
最要緊的是"要國民改革自己的壞根性"
第四章 改革意識形態與底層群體的權利危機
改革意識形態的建構
誰的權利?
把"改革"本身作為目的和價值是一種新的"蒙昧"
第五章 科學意識形態與底層群體的文化危機
科學崇拜
大哀憐與大輕蔑
掃蕩一切"舊文化"
第六章 工業文明意識形態與底層群體的經濟危機
圣雄甘地的啟示
"全球化意識形態"是當代"賣矛誘導"體系
中國的發展之路注定是一條流血之路
文化上、精神上的覺醒和崛起才是真正的崛起
結論 文化政治學的利益旨歸
附錄 為了所有的阿Q都能睡上寧式床
后序 我只能是阿Q、祥林嫂的兒子
后記
摩羅
文化認同和利益認同的危機,遲早會以政治認同危機的方式表現出來。因為包括文化權力在內的一切權力的博弈,最終都要體現為政治權力的博弈。中國社會未來幾十年中,真正的隱患也許就在這里。
兩百年來被撕裂的疼痛,消耗著民族的膏血,也積聚著某種精神能量。這種能量有可能導致新生,然而也有可能導致更大的撕裂。一位患腦腫瘤的朋友曾經跟我說,在開刀以前,他以為切除腫瘤是較大的疼痛;切除之后,他以為化療才是較大的疼痛;化療失敗之后他才知道,的崩潰才是較大的疼痛。
國人常說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與此相對應,國民性批判一般都是強者對弱者的卑賤化建構、歧視性描述與否定性評價。通過這種反復不斷的負面言說,讓弱者認清自己的弱者地位,更馴良地服務于強者即批判者的利益需求。
所以,所謂國民性批判,關鍵的問題不在于所批判的內容是否真實,而在于必須通過這種言說建構批判者與被批判者的權力關系。被批判者如果企圖通過改過自新、洗心革面擺脫那些被建構的劣根性,以便得到批判者的認可和赦免,那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妄想。人類馴化牛的歷史大約五千年,牛的克勤克儉、忠于職守已經得無可挑剔,可是牛永遠擺脫不了那根皮鞭和那一聲呵斥:孬種!這就是國民性批判的核心機密。
西方殖民者用槍炮征服了中國,同時用這一套國民性批判話語,摧毀中國人的文化尊嚴,誘導中國人自覺地服務于他們的利益。歐洲國家對中國國民性的描述,是國家對國家、民族對民族的誣陷,是強勢民族對弱勢民族的整體性歧視。
自古以來國民性批判中的權力關系,由一重增加到兩重。西方國家為了建立和鞏固他們對于中國的支配權,不斷地對中國實行著整體性的國民性批判;中國的精英群體為了建立和鞏固他們對于中國底層群體的支配權,不斷地對中國底層群體實行著國民劣根性批判。
國民劣根性批判問題,始終是一個權力問題——它是確定并鞏固批判者與被批判者的權力關系的一種政治方式,雖然它以文化的名義表現出來。中國精英群體在殖民者面前,接受了失敗的命運之后,將這種失敗的責任歸結為底層社會的愚昧、迷信、保守、邪惡,迅速地給自己規定了啟蒙權、領導權。他們在殖民強權面前的失敗感,迅速更換為面對阿Q、祥林嫂們進行啟蒙的崇高感。他們以這種方式崛起為文化英雄和這個民族的新的領導群體。
從權力發展出人文學術及意識形態,又從人文學術和意識形態發展到權力,這是一個極其復雜的文化過程。對于這個過程的理解,關系到我們對于國民性批判的歷史文化意義的真切理解,甚至關系到我們對于當下中國政治選擇和國際秩序的基本理解。
三百年前西方人賣上帝,今天西方人賣美國模式和普世價值。五百年殖民史上,西方人所出賣的價值,跟財富一直構成逆向運動。上帝流向東方的時候,東方的財富大規模流向西方;美國模式流向東方的時候,東方的財富大規模流向西方;普世價值流向東方的時候,東方的財富大規模流向西方。
簡單地說,每個小圈子建構的人文價值,就是讓本小圈子的人活得更好,并設法讓大圈子的人為咱們小圈子服務(為我們生產剩余產品)——或者主動,或者被動。
所以,人文價值并不是什么普泛的、神圣的東西,而是一個具有強烈政治傾向、利益傾向的文化觀念。
說得更為抽象一些,人文價值乃是對物質利益的精神化描述。
將權力包裝為精神化的產品,灌輸給被支配、被奴役的群體,就是成本低的統治方式。這就是我所說的文化政治學。
國家制度保護下進行的搶劫,跟原始社會的搶劫雖然具有形式上的重大區分,但在價值依據上,顯然與原始社會的搶劫存在著共性。它們共同的價值標準就是"掠奪他者(大圈子)的財富和生命,成全自己(小圈子)的需求和幸福"。
所謂人文文化,就是人類對于自己過于奢華的欲望和需求所進行的文化包裝、價值升華。每一個建構人文文化的小圈子,都是為了用這種文化滿足這個特定小圈子的利益和需求,而小圈子的利益與需求,不可避免地隱含著對于大圈子的掠奪與傷害。
所以,如果認為人文文化本身就是價值,如果認為人文學術體系具有普遍性真理,如果認為某個特定小圈子創造的人文價值適用于全人類,那是一種或者有意或者無意的錯誤信念。
為什么有人有意犯錯?那是為了向大圈子推廣自己小圈子的文化,并且將此種文化力量兌換成政治權力和物質利益。這種有意犯錯也是人文文化的一部分,它的目的依然是指向權力和利益。
為什么有人無意間犯錯?那是因為他在"政治推廣"和"文化推廣"的強大攻勢下上當受騙。
為什么國家制度保護下進行的搶劫,在價值依據上與原始社會的搶劫存在著共性?那是因為,無論是在互不統屬的氏族組織之間,還是在國家制度框架之中,都具有同樣明顯的群體區分,所有大大小小的群體所形成的關系,逃不脫小圈子與大圈子的關系模式。上文總結的"掠奪他者(大圈子)的財富和生命,成全自己(小圈子)的需求和幸福"的原則,在國家框架下,由于階級分野十分明顯,往往顯得更加突出。
我們如果將括號內"大圈子"、"小圈子"替換為"多數人"、"少數人",或者替換為"底層階級"、"精英階級",就能更加地描述國家框架下的群體關系。
"掠奪他者(多數人)的財富和生命,成全自己(少數人)的需求和幸福",或者"掠奪他者(底層階級)的財富和生命,成全自己(精英階級)的需求和幸福",就是國家所奉行的價值原則。
某個政治實體為了讓自己的利益普世化,而刻意強調自己的文化是普世文化、自己的價值是普世價值,這恰是文化政治學的一點小奧秘。只有像中國五四時賢這樣的精神崩潰的群體,才如此缺乏判斷力,竟然看不透這么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奧秘。
在社會這個碩大無比的市場上,接受一種知識并不是選擇的結果,配合一場交易也不是選擇的結果,而是在某種特定權力控制下的特定制度框架中,不能不接受、不能不配合的結果。
任何一個群體的文化,都是他們的利益、尊嚴之體現。任何一個群體如果放棄自己的文化、接受他人的文化,也就是放棄自己的利益與尊嚴,也就是或被迫、或情愿為成全他人的利益與尊嚴服務。
以魯迅、胡適為代表的中國精英群體主動放棄中國文化,接受并崇拜西方文化,站在西方人的立場上對于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國民性格等等進行卑賤化描述和批判,實際上就是成全了西方的霸權和利益——雖然他們的主觀意圖未必如此。
為什么在二戰以后,西方人對于東方世界的資源、利潤、勞工、政治、文化都獲得了控制權,原因之一在于像中國這樣的弱勢國家,大多接受并崇拜以西方人的利益和尊嚴為核心的西方文化。
接受了他們的文化,就必定會自覺地圍繞他們的利益打轉,就必定會不自覺地為他們的利益服務。
當中國學者沉迷于美國所推銷的"美國模式"的文化價值的時候,推銷"美國模式"的美國學者卻只關注這個概念控制世界的戰略意義(政治角度)和它所能折算的利益(經濟角度)。
所以,處在同一個利益格局中的不同政治實體,任何層面的博弈都是政治和利益的博弈,在文化上自我貶抑、自我詆毀只是誤國誤民的書呆子的愚蠢行為。中國多的是這樣的書呆子,少的是透過文化看利益、利用文化謀利益的戰略家。
那些在文化上自輕自賤、崇拜外族的人,實際上是拿民族利益賭氣。
所謂人文學術體系,不過是為現實的精英統治建構正當性的意識形態體系。
每個時代都需要不斷充實這個精英意識形態體系,這就給文人學士發揮作用提供了空間。
皇族不但需要官僚群體為之實行社會控制,還需要文人學士論證皇族權力的正當性和有關政策的合法性。在收"保護費"的皇族和交"保護費"的廣大百姓之間,文人學士愿意站在誰一邊?這看上去是一個需要選擇的問題。但既然皇族控制著社會資源和財富,那么只有跟皇族站在一起,才能夠擁有名譽、地位和利益,所以,這幾乎是一個不需要選擇的選擇。
文人學士作為上流社會的邊緣群體,一方面他們通過歌頌帝王將相的文治武功換取功名利祿,另一方面必須通過對底層社會的持續批評,來確證自己作為統治階級的邊緣群體的身份和地位。所以,知識分子在"批判國民性"方面,幾乎具有永恒的熱情。
中國精英群體喋喋不休叨咕了一百余年的國民性批判,就是一種刻意建構底層群體的卑賤與愚昧的人文學說。它在中國社會重組的過程中,可以為任何一個擁有控制權的強勢集團服務,在西方國家殖民和奴役東方世界的所謂全球化過程中,則實際上在為西方殖民者張目——因為中國毫無疑問是國際社會的底層。
一種意在激發中國人奮起自新,以圖擺脫西方國家的殖民統治的學說——國民性批判學說,的結果只能是為西方殖民者在中國推行殖民與精神奴役鳴鑼開道,只能是將中國社會的經濟行為組織到西方殖民者所建構的政治框架和利益框架之中。這是魯迅等國民性批判的提倡者所萬萬沒有想到的。
統治階級消滅異族文化是一個互動的過程,那些被征服的民族為了謀求生存空間,常常不得不主動拋棄自己的文化和語言,努力學習統治者的文化和語言。五四新文化運動和20世紀80年代的西化熱,以及至今長盛不衰的全民英語熱,都是這種文化適應行為。
蔡元培擔任民國政府教育部長的時候,以國家的名義頒布法令,不許中國所有的學校教授中國文化的經典(廢除讀經),以此切斷了中國文化傳承的脈絡。從此以后,蔡元培和他的五四盟友被樹立為文化領袖。跟傳統文化一刀兩斷,義無反顧地全盤西化,成為中國文化發展的主旋律。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國人,從此極其謙卑地成為西方人的學生,而且不斷地將西方文化和種族道德化、神圣化。
這種自輕自賤的傾向,代表了中華民族在文化政治學上的徹底失敗。
一個民族的文化權利,是他的政治權利和經濟權利的一部分,文化是可以兌換為金錢的。
我們拋棄自己的文化,跪倒在西方文化面前之后,我們會自覺地接受甚至會請求他們的統治,將自己的根本利益無保留地奉送給西方國家。
一百年來,我們的精英群體逐漸培養了這樣一種立場和傾向,在清王朝和西方掠奪者之間,在義和團和西方掠奪者之間,在國有企業與西方掠奪者之間,在中國資本家和西方掠奪者之間,他們永遠站在西方掠奪者一邊。持此立場的精英人物,有的可能是買辦,有利可圖,有的純粹是文人,與利益無關,全系被西方文化洗腦所致。
他們天天批評中國皇帝"教化"背后隱藏著權力和利益的陰謀,卻絲毫不承認,西方文化對我們的教化背后,隱藏著更加徹底的權力與利益陰謀。他們同樣也不承認,面對西方掠奪者的掠奪,我們無論如何跟歷史上清王朝、義和團、國有企業、中國資本家的利益關聯更加緊密一些。
中國人放棄自己的文化之后,就是這樣淪落為洋奴的。洋奴不只是一個稱號,最要命的是它跟利益密切相關。中國人如果永遠跟著西方人說話,不但要把香港、澳門、青島、大連都說到西方人手里,把海關控制權、國家評估權、企業評估權、銀行審計權、碳排放控制權都說到西方人手里,最終將把銀行的鈔票都說到西方人的手里。
這就是國民性批判要害中的致命要害,關鍵中的較大關鍵,目的中的最終目的。
為了避免我們在文化政治學上的被動境遇和慘重損失,中國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回歸自己的文化,即使自己的文化已經殘破也必須修復起來。
西方人在掠奪中國的過程中,習慣于將所有人性的弱點說成是中國人獨有的特點,這體現了他們在人文上的無知和無恥。
從葡萄牙人皮列士到英國人義律,再到美國人伯駕和雅裨理,西方商人和政客對中國國民性的判斷和批評,不過是為鼓動西方政府對中國實行暴力征服和武裝占領而有意制造的輿論,是西方世界龐大無邊的殖民事業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這些批評跟中國人的真實文化狀況,或許不是沒有關系,但是從西方商人和政客的主觀愿望來說,他們批評行為的動力,乃在于按照他們的需要塑造中國國民的性格,以便使得中國人的性格特征有利于他們的殖民統治和經濟掠奪。
西方人在對非西方世界進行殖民征服和統治的過程中,對所有殖民地的文化和居民都進行了否定性的描述和評價。所有這些否定性的描述和評價,其內在結構跟皮列士的中國論一致。
比如,對于美洲印第安人,歐洲人判定他們沒有靈魂,因而"不是人",為其大肆屠殺和役使提供了借口。對于非洲黑人,他們也一度懷疑其沒有靈魂,判定為野蠻人,于是他們像捕獵山羊一樣設法捕獵這些野蠻人,販賣到歐洲和美洲做奴隸。
對于印度人,英國人認為他們很低賤,比土耳其人、埃及人、波斯人、阿拉伯人更為低賤,因為他們自私、無知、扯謊、不負責任、愚蠢、骯臟,等等。這一切都因為他們離文明的歐洲最為遙遠,是東方黑暗愚昧的中心。
至于中國,當然也毫不例外地面臨著皮列士的后代們所強加的這種否定性的描述和評價。尤其不幸的是,中國處于東方的盡頭,比印度離文明歐洲的距離更加遙遠,因而也必定比印度更加黑暗、愚昧,是東方黑暗愚昧的堡壘。
為什么對印度和中國作出此種區分?因為印度已經被英國占領,正在接受啟蒙和拯救,而中國一直拒絕拯救,可見在罪惡的道路上墮落得更深。
正如薩義德在著名的《東方學》中所指出的:"歐洲文化的核心正是那種使這一文化在歐洲內和歐洲外都獲得霸權地位的東西——認為歐洲民族和文化優越于所有非歐洲的民族和文化。此外,歐洲東方觀念本身也存在著霸權,這種觀念不斷重申歐洲比東方優越、比東方先進,這一霸權往往排除了更具獨立意識和懷疑精神的思想家對此提出異議的可能性。"
西方文化精英對包括中國在內的整個非西方世界的妖魔化捏造,正好為殖民主義者的屠殺和掠奪提供了具有現代性的"道義"依據。就此而言,西方圣哲也是西方殖民征服的參與者。
滿肚子壞水的皮列士來不及對中國實施征服與統治,所以皮列士的中國論我們可以置若罔聞。可是后來的英國、法國、德國、美國、俄國等西方列強,用槍炮實現了對中國的征服與統治,我們對他們的中國論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在連續近百年的失敗之后,中國精英人物不得不接受他們對中國國民性的"貶低和蔑視"的描述,并逐步接受了東方學背后的整個歐洲中心主義的意識形態框架。當然,這種接受是一個極為痛苦和漫長的過程。
隨著中國在政治上、軍事上、外交上的節節敗退,李鴻章、張之洞、陳寶箴他們在文化上抵制殖民者文化入侵和精神摧殘的努力很難長期奏效。一個弱者在面臨滅頂危機時難免隨之出現精神崩潰。這樣的崩潰出現在失敗和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之后。
變法失敗和戊戌政變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轉折性事件,它使得中國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按照現代性價值理念改造中國、壯大中國的愿望遭遇重大心理挫折,他們對于通過迅速的富國強兵舉措來抵制西方的屠殺與掠奪頓時絕望。
精英群體在文化信心和民族信心崩潰之后,不得不接受了西方殖民者的文化霸權及其對中國的妖魔化描述,不得不從精神文化、民族性格甚至人種層面為中國的失敗與絕望尋找原因。
從此以后,這只無辜的羊真的認為自己國民性很骯臟,甚至常常懷疑自己確實污染過狼的水源,"否則那只狼為什么非得吃掉我不可呢?"——這只可憐的中國羊一百年來常常進行這樣的現代性反省和人文思考。
以誕生于1902年的梁啟超《新民說》為標志,中國精英人物逐步認可了西方殖民主義者對于中國國民性的許多批評。期間,陳獨秀、魯迅則將"國民性批判"發展為對"傳統文化"的批判。在這個聲勢浩大的"國民性批判"和"傳統文化批判"思潮中,中國現代的知識精英幾乎全都聲氣相投。、陳獨秀、胡適、錢玄同、蔡元培、魯迅、周作人、梁漱溟、林語堂等等,競相發表自己的研究成果,毫不留情地批評中國文化和中國國民性的弱點,達成一個共識,大家順理成章地將"國民劣根性"看作中國不能及時實現現代化的最主要障礙。
由于五四新文化被后來的歷史奉為主流,"國民劣根性"學說自然也有幸享有主流文化之尊,成為中國現代文化史上最為熱鬧、最為核心的主題之一。
我們這幾代讀書人都是在這樣的教育中成長起來的,所以,我們批判起"國民性"來一直覺得理所當然。
而且,我們一直把西方社會和西方人作為我們批判中國國民劣根性的最重要的正面資源,看作我們在國民性改造方面的終極目標和理想。
往往誰在批評國民性上表現得最為尖銳,誰就成為最引人注目的作家和學者。當年陳獨秀、魯迅的聲音是這樣振聾發聵的,后來的柏楊、李敖、龍應臺也是這樣脫穎而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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