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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御城棋群英逐鹿

四大家弈壇稱雄

豐臣秀吉死后，德川家康繼起執(zhí)政，此人也愛下棋，與算砂私交甚好。加上當(dāng)時的后陽成天皇又是棋迷，常常召見算砂，研究發(fā)揚(yáng)圍棋之道，頗有把圍棋作為“國技”的意思。算砂正中下懷，于是干脆把寂光寺讓給師弟日榮去主持，自己則專門廣收徒弟，開枝散葉，一心撲在圍棋上了。

由于舉國上下皆尊棋道，自然生出許多圍棋門派，其中以本因坊、安井、井上、林這四家為主，即人們常說的“棋院四大家”。

幕府將軍德川家康可謂日本歷史上的牛人，但后人只知這位將軍治國理政有一套，卻鮮有人知其對日本圍棋的功勞也甚大，如棋所制度的改善，升段之鑒定，名人之產(chǎn)生，以及棋士俸米的保薦等等足以稱道的舉措，都是出自德川家康之手。彼時，日本圍棋已有段位之分。九段為較高段位，卻只能有一人，即為“名人”，同時代只能有一個名人。一旦晉升為九段，就意味著隨時會被任命為“棋所”，因此，名人即棋所，二者可看作是同義詞。

從德川時代開始，四大家的棋士們每年一度聚會于江戶城(東京)，在天皇或幕府將軍面前對局，這就是“御城棋”制度。御城棋又叫“天覽棋”。比賽規(guī)定，每年11月6日報名，由四大家協(xié)議，決定對局者之間的比賽標(biāo)準(zhǔn)，而且一般要在七段以上才有資格參加。因此，御城棋成了棋界最隆重的大會。當(dāng)時，由于競爭激烈，四大家對外實(shí)行嚴(yán)格的技術(shù)保密，平日輕易不與別家的棋士對弈，所以除了爭棋外，御城棋便成為公開較量的場所。對參加御城棋比賽的棋士來說，對局勝負(fù)不僅關(guān)系到個人的前途，更關(guān)系到本門本派的榮辱，甚至與日后棋所寶座歸誰家所得有關(guān)。故對局者無不全力以赴，比賽緊張酷烈的程度絕非常人所能想象，也著實(shí)弈出了許多精彩絕倫的好棋來。

據(jù)《慶長日件錄》記載：及時次御城棋，對局者有本因坊、利玄、仙角、道碩四人。這四人可不得了，在日本棋壇都是響的大人物。其中的利玄就是鹿鹽利玄；仙角是本因坊老師仙也的兒子；道碩則是本因坊的徒弟，后來自立門戶，成為安井家的開山祖師。這次比賽，本因坊算砂大概因心理壓力過大有些失常，結(jié)果一勝一負(fù)。

第五回 為坊門算砂巧施托孤計

逞意氣算悅痛失名人銜

德川時代，名人棋所之決定是極嚴(yán)格的。其產(chǎn)生有下列三途：一是官命，二是協(xié)同相薦，三是爭棋獲勝。其中“官命”這一條簡直不可能，事實(shí)上日本的名人，大都是憑本領(lǐng)掙來的。算砂之名人乃眾望所歸，大家都心服口服。而算砂死后，名人的問題就多了，此為后話。

從公元1603 年至1623 年，本因坊算砂整整做了二十一年的名人棋所，可謂風(fēng)光無限，臨到老了卻生出一件傷心事，后繼無人啊！他最得意的徒弟中村道碩已經(jīng)羽翼豐滿，另立門庭了。另一可指望的得力弟子是弇，偏又短命而亡。有些希望的只有算悅一個，可當(dāng)時算悅剛13歲，人事尚不懂，如何能支撐門戶。眼看著人亡政息，本因坊家就要冰消瓦解了，算砂憂心如焚，可他畢竟是老謀深算之人，經(jīng)過一番長考，終于想出了一條移花接木的妙計。當(dāng)即派人把中村道碩請至榻邊，先把名人棋所讓給道碩，并大大地捧他一番，然后便把算悅叫來叩頭拜見，然后鄭重拜托道碩，務(wù)請加意教導(dǎo)，為本因坊延存一脈，休存門戶之見云云，說得是涕淚交流。這和《三國演義》中劉備白帝城托孤的故事簡直如出一轍。果然這一招“先予后取”頗為有效，弄得道碩反倒感激涕零，當(dāng)即拍胸應(yīng)承。

算砂死后，道碩對算悅真可謂仁至義盡。首先，道碩費(fèi)盡心機(jī)替算悅弄到三十石的俸米，解決了他的生計問題，又盡力教他下棋。到道碩死前，算悅已取得了七段的免狀(段位證書)。

中村道碩當(dāng)名人棋所前后只有七年，他雖是算砂私意相授的，但大家對此都沒什么異議，因?yàn)楫?dāng)時所有高手全是他的手下敗將，所以道碩的名人地位是誰也無法相爭的。

井上家的中村道碩，在本因坊算悅20 歲時就死了，享年49 歲。道碩大概是操勞過度而猝死的，死前沒來得及說出何人可以繼承棋所。這一來就麻煩了，棋所由誰繼承遂成為各家爭奪之焦點(diǎn)。

當(dāng)時，在幕府執(zhí)政的元老們，對棋壇大事頗有決定權(quán)。這幫元老大都與算砂私交甚好，又追念他對棋壇的功績，更因算悅已然成人，棋藝亦達(dá)上手(七段)，所以都覺得算悅繼承棋所是順理成章的事。于是，元老們召集四大家的首腦開會，討論這一問題。

不料，還不等元老們把要推舉算悅的這層意思講出來，安井家的開山祖師算哲老先生便首先發(fā)難，朗聲說道：“我最年長，雖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業(yè)績，但總有些苦勞，希望能讓我繼任棋所。”語氣頗為自負(fù)，一副非我莫屬的樣子。眾人一聽不由得面面相覷，天底下怎還有這等不顧臉面的人？

算哲這樣毫不客氣地毛遂自薦，把元老們也惹惱了，當(dāng)即不客氣地回答道：“那么依你所言，你年紀(jì)大了，又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業(yè)績，只怕沒有當(dāng)棋所的資格吧。”

算哲滿腔的熱望，被這一桶水澆個冰涼，半天說不出話來。其實(shí)，元老們駁回安井算哲的要求，并非存有偏心，這里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棋力問題。在此之前，算哲曾和算悅弈過一次分先“十番棋”(分先即黑、白棋一局一換，十番棋是日本說法，就是十局棋為一個單元的意思)，結(jié)果算哲八負(fù)二勝，中途就被算悅降格為讓先。在棋界里混是要靠棋力說話的，算哲如當(dāng)棋所，就算別人不說話，算悅?cè)绾文軌蚍猓?/p>

算哲啞口無言后，林家二世門人資格既淺，棋力也差，當(dāng)然不作非分之想。于是元老們又問井上因碩二世，是否愿意與算悅以爭棋決定棋所之繼承。

因碩因?yàn)樵撬闵暗耐降埽X得與師父的繼承人爭奪棋所很有些不近情理，便明確地答道：“無此意！”當(dāng)然，因碩回避爭棋的心情，也是很復(fù)雜的，畢竟放棄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既然是召集四大家商議，結(jié)果三家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表態(tài)，元老們也不好硬抬算悅上位，只得讓他再等機(jī)會。于是棋所問題只好不了了之，成為懸案。

安井算哲在會上碰了個老大釘子，氣得發(fā)昏，自知這輩子無望棋所，一怒之下就告了老，指令第二世的安井算知繼承衣缽，并再三訓(xùn)誡他，務(wù)必要做一做棋所，替為師的出口惡氣。

算知本就是爭強(qiáng)好勝之人，又被老師一刺激，登時熱血上涌，將胸脯拍得咚咚作響，恨不能寫下血書盟志。此后，算知便一直以“奪棋所，打倒本因坊”兩大目標(biāo)自勵，臥薪嘗膽，拼命用功，棋力進(jìn)步確也很快。數(shù)年之后，算知自恃可與算悅一較長短了，就拜托關(guān)照他的政界要人天海僧正、太田備中守等，約算悅對弈一局，而且主動自降棋格，請算悅讓先來下，結(jié)果卻是算知大敗。

算知自知技不如人，只得加倍用功。自道碩死后，御城棋停了十四年，這時天皇因棋所空缺，便有心在算悅和算知二人之中挑選一個任棋所。為公平起見，事先講好是恢復(fù)御城棋，由二人比賽，分先六局定輸贏，贏者做棋所。

當(dāng)時本因坊算悅十分看不起算知，一聽要分先對弈，便毫不客氣地聲稱：“吾能讓彼二子！”算知當(dāng)然不肯撿這等“便宜”，也放出狠話：“必須分先，否則沒商量。”事情一下子僵住了。還是太田備中守出面向天皇請示后，才決定分先對局。

果然功夫不負(fù)苦心人，算知旗開得勝，執(zhí)黑贏了個中盤。第二局算悅先著九目勝，以后四局，執(zhí)黑先著者皆勝。這六局棋整整經(jīng)過了九年時間，三比三依舊定不出輸贏來，結(jié)果棋所還是空著。

有人恐怕會覺奇怪，六局棋怎么可能下了九年？這就需要解釋一下“打掛”的規(guī)矩了。所謂打掛，即對弈途中暫停，而且這種暫停是無期限的。打掛通常是上手的特權(quán)，如是分先，則可以商量著來。對弈時，上手隨時可以道一聲“打掛”，起身便走，下手則只能收手罷戰(zhàn)，乖乖地收拾好棋子走人。

什么時候續(xù)弈？不好意思，等著聽招呼吧。其實(shí)對下手而言，打掛甚不公平，因?yàn)樯鲜执驋於嗍怯龅搅寺闊厝プ钥烧屑阑蜷T人，共同研究對策。

后世吳清源與本因坊秀哉的對弈失利，就是遭了打掛的道，所幸這一規(guī)矩早已消亡了。

算悅所以失利，除了精神壓力過大外，恐怕也是吃了打掛的虧。何以見得？想那算悅何等的心高氣傲，讓算知二子的話都說了出來，又豈肯讓門下

弟子幫忙。反過來，算知可就難說了。算悅因贏不了算知，當(dāng)不成棋所，一直郁郁不歡，在48 歲時含恨死去，時在公元1658 年。

按說，以算悅的棋力和本因坊家的功績，縱然與算知弈個平手，也并非沒有當(dāng)名人棋所的資格，毛病不僅在于算悅心高氣傲，更重要的是為人太過耿直。

例如，在算悅與算知六番爭棋期間，有24小時，元老中的實(shí)力派人物松平肥后守前往觀戰(zhàn)，此公棋力本就不錯，又是元老重臣的身份，所以看了一會兒，便隨口說道：“此局本因坊要輸了吧。”雖說是“觀棋不語”，換上別人也許就裝著沒聽見，人家是元老嘛。哪曾想，算悅聽了將臉一沉，輕輕地收起棋子，蓋上棋罐，起身正色對松平道：“我已把畢生的精力獻(xiàn)給了棋道，每次對局都像是以命相博，這就如同勇士赴戰(zhàn)場。一旦面向棋枰，不能被任何人所掣肘，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多嘴多舌！何況我是當(dāng)世的七段上手。殿下怎么能預(yù)先判斷勝負(fù)呢？既然如此，御城棋就到此為止吧。”說罷向上一揖，揚(yáng)長而去。弄得堂堂一個元老手足無措，木立當(dāng)場。此時，將軍正巧去后面休息，還不知發(fā)生了這件事，傳命賽后舉行祭典神社的典禮。值班官員頓時狼狽不堪，連忙去勸算悅續(xù)弈。松平肥后守自覺失言，也只得親自向算悅賠罪。算悅這才心情好轉(zhuǎn)，回來重新對局。

本因坊不畏權(quán)勢的錚錚傲骨倒是值得稱頌，但也為此得罪了松平，結(jié)果被算知撿了個大便宜，也給三世道悅留下了麻煩事。

算悅死后，又過了十年，安井算知得到了松平肥后守等人的幫忙，終于當(dāng)了八年名人棋所，總算替先師出了一口怨氣，遂了兩代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