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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我有一個鄰里，是一個年輕的地主，也是一個喜好打獵的年輕人。在七月里的一個晴朗的早晨，我騎著馬去找他，約他一同去獵松雞。他答應(yīng)了。"不過，"他說，"咱們就順著我家那片小樹林去到祖沙；我要順便去瞧一瞧恰普雷吉諾；您知道我的那個橡樹林吧？我正讓人在那邊伐樹呢。""那就去吧。"他便吩咐備馬。他穿上一件帶野豬頭像的銅紐扣的綠外衣，帶上一個粗毛線獵袋和一個銀水壺，扛上一只嶄新的法國獵槍，得意地照了一通鏡子，喚了一聲自己的獵狗埃斯佩蘭斯，這只狗是他的表姐、一個有好心腸而沒有頭發(fā)的老姑娘贈給他的。我們一起動身了。我這位鄰里還帶上兩個跟班的，一個是甲長阿爾希普，是個矮矮胖胖的莊稼人，長著一張四方臉，顴骨特高；另一個是前不久從波羅的海沿岸省份雇來的管家戈特利勃·豐-德爾-科克先生，他是個近二十歲的青年人，身材瘦削，淺黃頭發(fā)，高度近視眼，溜肩，長脖。這位鄰里是新近才掌管這塊領(lǐng)地的。這是他的一位伯母留給他的遺產(chǎn)。那伯母就是五品文官夫人卡爾東·卡塔耶娃，是個胖得出奇的女人，即使躺在床上，也難受得哎喲哎喲個沒完。我們騎著馬進(jìn)入了小樹林。"你們在這里空地上等我一會兒。"我的鄰里阿爾達(dá)利翁·米海雷奇對自己的兩個同伴說。那德國人鞠下躬，就下了馬，從衣袋里掏出一本小書，似乎是約翰·叔本華的小說，在一叢灌木旁坐了下來；阿爾希普仍待在太陽光下，木然不動地待了一個小時。我們在灌木叢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連一窩野禽也沒有找到。阿爾達(dá)利翁·米海雷奇表示想到大樹林去。那24小時我自己都不相信會有什么好收獲，也就勉強(qiáng)跟著他去了。我們回到了那塊空地上。德國人標(biāo)了一下書頁，站起身來，把書放回衣袋，費(fèi)勁地騎上了他那匹淘汰下來的短尾巴母馬，這匹馬只要稍稍一碰就要亂叫亂踢的；阿爾希普振了振精神，一下拽動兩根韁繩，夾了夾兩腿，終于使他那匹受驚的、被壓得夠嗆的小馬跑動起來。我們又動身了。

阿爾達(dá)利翁·米海雷奇的這片林子我從小便很熟悉。那時候我和我的那位極為善良的法國家庭教師德齊雷·弗勒利先生(可他每天晚上老讓我喝列魯阿藥水，差點兒永遠(yuǎn)毀了我的健康)經(jīng)常到恰普雷吉諾樹林里游玩。這整片林子大約有兩三百棵粗大的橡樹和梣樹。它們挺拔而粗壯的樹干在榛樹和花楸樹的金燦燦、亮晶晶的綠葉中黑乎乎地屹立著，非常之美；樹干高高地聳起，齊整地呈現(xiàn)在明朗的藍(lán)空中，展開如帳篷般的寬闊而多節(jié)的枝丫；鷂鷹、青鷹、紅隼在靜止不動的樹梢下飛來飛去，鳴聲不絕，五顏六色的啄木鳥使勁地啄著厚實的樹皮；隨著黃鸝的婉轉(zhuǎn)的鳴聲，突然在茂密的枝葉中響起了黑鶇的嘹亮鳴聲；在下面的灌木叢里，知更鳥、黃雀和柳鶯啾啾地啼唱著；燕雀在小徑上敏捷地跑來跑去；雪兔小心地"一拐一拐地走著"，順著林邊悄悄前進(jìn)；紅褐色的松鼠淘氣地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上，突然坐了下來，把尾巴翹到頭頂上。在草叢里，在高高的蟻蛭旁，在蕨類植物美麗如雕的葉子的淡影下，紫羅蘭和鈴蘭在競芳爭妍，還長著紅菇、乳菇、卷邊乳菇、橡菇和紅色蛤蟆菇；在草地里，在寬闊的灌木叢里，長著紅艷艷的草莓……在林子里陰涼處何等舒坦呀！在最熱的時候，在大中午，這兒就像夜間一般：寂靜、芳香、清爽……我曾在恰普雷吉諾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所以，說真的，如今進(jìn)到這片十分熟悉的樹林，不免有些傷感。一八四年那個毀滅性的無雪的冬天，竟沒有饒過我的老朋友——橡樹和梣樹；它們干枯了、光禿了，只有幾處披著病弱的綠葉，它們悲哀地聳立在小樹木的上空，那些小樹木是來"接替它們的，可還接替不了"……還有一些下邊長滿葉子的樹木，似乎帶著責(zé)備和絕望的神情向上挺起自己缺乏生氣的、折斷了的樹枝；另有一些樹的葉子雖然不及昔日那么繁茂，卻還相當(dāng)濃密，從這些樹葉中伸出一根根粗大、干枯的死枝；還有一些樹的樹皮已經(jīng)脫落了；還有一些樹倒下了，像死尸似的在地上腐爛著。誰能料到呢，在恰普雷吉諾樹林里竟找不到一處陰涼的地方！我望著那些即將死去的樹，心里想，你們也許感到羞愧和痛心吧？……我想起了柯爾卓夫的詩：

何處去了呀，

那高雅的談吐，

那傲慢的勁頭，

那皇家的氣度？

如今安在呢，

那綠色的勢頭？……